[原创] 就像翩翩蝴蝶飞

　　　　　就像翩翩蝴蝶飞 □陈元武 　　村庄的五月沉浸在浓郁的花香里，我经常去的那个地方应该算是村庄的一部分。吉山镇的上吉山村，临近205国道，一条缓缓的坡将这个不大的村庄展现在我的眼前，这个村庄在山坡上次第展开，混杂在一片果园之间，那些低矮的房子被树的浓荫掩映着。那是一片桃树园，间杂着，还有一些青橘和九月橙，青橘和橙的树叶浓绿得近乎墨色，相比之下，桃树的叶色显得轻浮而浅薄。冬天的时候，桃树光秃秃的，隐入了枯草的背景里，村庄就显现在我的眼前了。那些房子白墙黑瓦，近乎俯伏的姿势。远远看过去，就是一些蝴蝶，那种黑白相间的寻常蝴蝶，在这个地方并不难觅。五月的时候，空气里有某种不安定的因素在酝酿着，我也说不清，似乎是某种暗示或煽惑。我知道那是青橘的花香，浓郁的花香让人几乎窒息，浓烈的香气在整个山坡上弥漫开去，这种空气容易让人想到闺房或者某个慵懒的下午的肉欲的冲动，这种香气之暧昧，不亚于著名的香奈尔牌香水。这或许就是村庄的体味，或者混合着体味和汗臭的一种香气，来自男人或者女人身上已经无法界定了。我刚好读过庄子的蝴蝶梦，蝴蝶应该是人的某种梦幻中的镜像吧，庄子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他也是在五月的某一天，像我这样，被花香所惑，在迷蒙之间产生出的一种幻觉，庄子是天生的浪漫主义者，他竟将无形的香气幻化成为同样迷幻不定的蝴蝶。我肯定，庄子是在迷人的香气里昏昏欲睡，然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我不是做梦，我看见蝴蝶，许多蝴蝶从别的地方飞来，落入青橘花迷人的香气中，它们若隐若现，从空气中飞过的时候，一定在惊呼这样迷人的花香和花朵。蝴蝶显现出一种云一样散漫的飞行姿态，那一种姿态是无比美妙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翩翩飞舞。蝴蝶的舞姿让我同样迷醉，这或许就应该是五月村庄的样子。 　　青橘园星散在缓坡之上，花丛也同样呈星散状。我约的五月就住在村庄的最高处，说明一下，这个五月是个人名，王五月，一个村庄里的寻常的女孩，只不过，她认识了许多字，并且有了写字的冲动，她的字星散在纸上，一行行高低错落，像青橘园一样，那就是诗。五月的诗里有一种迷人的芳香，来自于何处？我无法确定，应该和这片橘园不无关系。五月的诗是原生态的，也就是缺乏技巧的那种状态。五月的奔儿头，让她的目光显得有些神经质地忧郁，她前凸的额头上，青春的光彩洋溢无遗。她似乎应该是这个样子，沉默、羞涩、内心丰富而敏感，她似乎天生就具备了诗人的所有气质。五月的父亲是个石匠，瞎了一只眼的石匠，应该属于被石匠手艺所淘汰的那种废人，他的面庞英俊，我用了英俊这个词，并不夸张，他的眉楞和骨骼线条流畅分明，加上紫铜色的皮肤，如果没有失去一只眼睛的话，他应该是个符合时尚元素的俊男子，现在，那只失去眼球的左眼只剩下空洞的眼窝，有些恐怖。五月的表情似乎难以充分表达内心的想法，她总是那么微微眯着并无精神的双眼，那眼神不时流露出无奈和伤感。她的嘴角会微微一撇，往前努了努。 　　五月的身材完全遗传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无法形容，因为她长得太平常了，毫无可以特写的一些征象。五月的诗是从哪能里形成的？我试着和五月交谈，想深入她的内心世界。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让五月的表情渐渐地舒展开了，她毕竟是个写诗的女孩，她的内心要比寻常的女孩多些敏感和纤细的因质。五月喜欢朝山坡上的橘园看，青橘花洁白似茉莉，星星点点却繁密地簇集在枝梢，三五只蝴蝶在青橘树上盘桓不去。五月的诗里写到了蝴蝶，可是，我记不起她的诗句，“那些落叶，飘向何方？/花香满径，时光迷失的地方，/蝴蝶在寻找着归途/阳光一遍遍地淋湿了它们翅膀的颜色/香气太浓的时候/嗅觉失去了辨别力……”（我大概记得这些句子，是否完整？）这些句子，像橘树花一样充满着忧伤的意味。五月的橘花盛开期很短，也就是在雨季的间隙那么短短的两三天时间。花就迅速凋谢，夏天就到来了。五月努力想让这样的花期适当延长些，她希望那些蝴蝶不要那么匆促地飞去。美国脐橙树的花要迟数天，五月家的果园里种着这些脐橙树。五月经常去的地方就是果园，她给果树施肥、松土。阳光一点点地高过树梢，快到夏天的时候，阳光迅速地提高着它的热量。穿过果园的阳光斑斑点点，洒落在树底下的阳光几乎成了一只只会飞的金色蝴蝶。五月走过去的时候，那光斑从地上的草丛间爬到她的身上，在她的脸庞上映着，照亮她脸上的细微的绒毛，从她的眼睫毛间像露珠一样流泻下去。这样的蝴蝶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气息急促起来，胸脯剧烈起伏，似乎，阳光照亮了她内心的荫处，阳光的热量让她的内心一点点地升温，接近沸腾。生活的不幸并没有泯灭她的灵性，苦难让她懂得什么样的生活是幸福。她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一只蝴蝶，从坚硬的蛹里蜕化而出。从这里，到她憧憬的县城，不过短短的四公里，可是，她却一直无法到达那里。蝴蝶纷飞的时候，也是她内心最痛苦的时候，她没有见过蝴蝶从蛹里钻出来的情形，那些蛹太丑陋了，毫无生气，表皮层层地裹着泥尘和枯树叶。蝴蝶的幼虫是怎样的？那些外表狰狞的毛虫让她不寒而噤。 　　五月底的时候，该是荼蘼花开的时候，那时候，是蝴蝶最后出现的时光。王五月的生活在雨季里一点点地泡得稀烂，她光着脚踝走进果园，踩着厚厚的红色泥泞，踏过那些飘落多时的花瓣（她认为那就是花的芳骸，不是寻常的尸体）她的想法一点点地泯灭的时候，一个学期即将结束。父亲不可能供她读完高中，也没有这个能力。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果树，她喜欢那些来给橘花授粉的蝴蝶，同时，又讨厌那些蝴蝶的幼虫，那种长着红色触须和蠕足的草绿色虫子，会吃掉刚刚结出来的幼果。那些幼果多么漂亮，墨绿色，仿佛一粒粒细小的珠胎，在温暖的阳光下会一天天地膨胀，以汽球的速度膨胀。天空的云朵洁白得像一个个梦境，五月的内心里一定也飘着这样的云朵，洁白得能够照亮她的内心。树叶在风中翩然起舞，光滑的橘树叶，宽大而肥厚，闪烁着一种油光，它们半舒半展。那些青色的橘子一点点地沉入了叶子之间。王五月的心却一点点地轻盈了起来，斑驳的阳光从她迅疾行走的身体上滑过，像蝴蝶一样，那种感觉只有她自己内心才能体会得到。我和她谈论到了蝴蝶的终极意义，她说的蝴蝶其实是一种不确定的意愿，她喜欢蝴蝶蜕出蛹壳的那一瞬间的快乐，她认为，那将是生活最美好的瞬间。她问我：人真的能幻化为蝴蝶吗？庄子的梦是不是一种真实的谶兆？蝴蝶多么美好啊，它摆脱了过去的状态，完全以另一种崭新的姿势飞向明天。生活的终极意义不就是明天比今天更好么？我问她：你认为你像只蝴蝶吗？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我见过多次的那种无奈和忧伤。这一片橘园能给她全家带来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大约也就是一千来块吧，她能够用它来解决许多问题，包括她的学费。阳光是什么？我认为对于王五月来说，阳光就是她所有的内心的快乐的源泉。阳光照遍吉山村的时候，夏天的气息已然浓郁无比。 　　荼蘼按时而开，那些细碎的花朵沿着蔓芜的旧墙头铺陈开的时候，五月临近结束。青橘已经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了。蝴蝶已经移近村庄，它们去占领另一个阵地，那就是花开的地方。此时的蝴蝶已经不成为一种蔚为壮观的气象，稀稀落落的蝴蝶，三三两两的蝴蝶从五月的眼前飞过，无声无息。荼蘼花渐渐地浓艳了起来，像一个怀春的少妇一样，睁着忧怨的眼睛，那眼神里的火在一点点地消失缩小，她的面容在一点点地憔悴。夏天终究要到来的，荼蘼花开过之后，更无花开了。蝴蝶一点点地向季节的身后退去，像潮水一样，五月的内心复杂得像滋盛的野草一样。她一天天地走向橘园，她在等待着，又一批蝴蝶即将化蛹而出了，这是最后的一批蝴蝶，那是一种幽蓝色的凤蝶，翅膀底下缀着漂亮的绶带，像风筝上的尾饰一样。 　　那些蝴蝶纷纷飞向钢蓝色的天空，它们不约而同地飞向何方？翩翩然，迷幻得像一个完美的梦境。 通讯地址：福建省福州市晋安区塔头桂香街桂梅小区１幢－４０３室，３５０００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