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饭店

　　推开门，开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在炎热的夏天，空调倒是比吃饭更加重要了。坐着的女人站起来，笑脸相迎。店是那么小，也就是摆了三四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空调机在角落吐着白雾的冷气。 　　这个年纪的女人，从外表看上去，年龄界限十分的模糊，说四五十岁，或五六十岁好像都可以，似乎少妇的尽头后面有一片开阔地带，女人在这个年龄段容貌停止了转变。她笑着，用柔和的济南话请我们坐下，因为我们当中有几个是老顾客，所以她的口气稍有点发腻——甜的腻，刚好点到为止，全因为这生意引出来的熟络。 　　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正在埋头吃一大盆炖鸡，是浓油赤酱爆炒过的，有很重的酱色。女孩仔细地摆弄一截鸡翅膀，男孩轻啜啤酒，很奇怪他们没话说。饭店小就有这坏处，一人说话大家听，特别是恋人说话虽是细声细气也显得突兀。当男孩大声说结帐时，他们在饭店里变得令人瞩目起来，两人站起来拿背包提东西，有点急匆匆走的意思。女孩的披肩发有一缕被男孩从前拨到后面去，还是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也点了炖鸡，这是此店的特色菜，有秘制的配料，中药里的几味，浓的汤汁里可以找到白芪和干的月桂叶。菜牌上写着“家常炖鸡”，的确，味道很厚实，家常味也出来了——是藏在曲径通幽小巷里的殷实人家，祖传的方，真材实料的，可以感到它沉积下来的底气。底气足，且不温不火，是要留着传世，传世也不是那大世界，只是个小家，一脉香火，久久地传下去。 　　女人是干练的，在这通衢大街上，将居家平房开成饭店，与豪华酒楼争顾客，是要有点勇气的。不过，小饭店要的就是这“小”字，“小”字里的含意有多丰富呀，比如：平民化、价格低、实惠等等。要进一步挖掘的话，就看出它其中的“大”字了。民还是平民为多，花少钱吃得饱吃得好，就是这道理。 　　门外有车停下，来人是老主顾，说要订菜。女人忙过去询问菜式和数量，可能是工作餐，尽管菜式简单，但女人还是仔细问清了细节，显出她对老主顾足够的重视。 　　饭店里小小的空间里，满是这个女人的身影，她的气息，是柔软的雌性的，也是笃定不变的，把个小饭店撑开一片清平气象。她穿着豆绿的真丝碎花上衣，稍胖的体态；面部轮廓过渡平滑，是通常济南女人所具备的颧骨之间较宽的脸型。烫成微卷的短发，焗染得黑亮，她的脸因此被衬托出来，在小饭店朦胧的光线里，格外分明。微微的肿眼泡，眉毛修成细长弯曲，像遥远年代的遗民。 　　她述说着生意经，生计的艰难，口气却是轻松愉悦的，这与她的健谈有关。谈话是一种乐趣，倾诉的内容，往往是鱼龙混杂，虚构在真实的掩护下暗渡陈仓。 　　“不好干！”女人果断地说，“可是，闲着不来钱呀。”接着说起正在本地大学读研的儿子，这无疑是最值得她骄傲的。“我说儿子，老妈辛苦一点没关系，书一定要读好。”她把手里的抹布在桌上墩一下，再墩一下：“博士是要读的，儿子说读书读烦了，得哄呀，这孩子从小就听话，也是得哄着。报上说硕士工作不好找，不读博有什么法子。”她突然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子女朋友定下来了，也是研究生，长得挺漂亮，我见过。结婚买房吧，没个四五十万拿不下来。儿子说，老妈，你就拼命攒钱吧。”女人接过一盘老醋花生搁到我们桌上。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有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