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滴泪痣
2020-12-04叙事散文牟敦乐
脸上有颗滴泪痣,大约在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了这东西不好,说咱这辈子就得天天泡在苦难的泪水中,一天好日子都不得过上。其实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事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也不会有一个人跟我说,我也是偶尔从一本相面的书上看到的。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
脸上有颗滴泪痣,大约在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了这东西不好,说咱这辈子就得天天泡在苦难的泪水中,一天好日子都不得过上。其实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事就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也不会有一个人跟我说,我也是偶尔从一本相面的书上看到的。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见人就少了几份自信,从内心里就有些躲躲闪闪,好像做了让人抬不起头的事一样,而这事恰恰就写在脸面上。
那时毕业四五年了,还一个人住单身宿舍。和隔壁的一位大哥处得不错,大哥家嫂子在医院当护士长,说是医院里住进一个大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八百年,后晓一年载,非常神灵,说一定也要让我过去见识见识。嫂子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想让大仙给我算算命。嫂子肯定在想,这兄弟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是找不上对象呢?嫂子说,晚上她当班,没事让我过去找她。我说人家是收钱的,我不去,我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我根本就不信他们胡诌八扯。嫂子说,没事,他跟别人不一样,算得可准了,再说,他是我的病人,在医院里谁的钱也没收,都是免费给大家算命,大伙还都说他算得最准,你晚上没事就过去看看吧。虽说嫂子嘻嘻哈哈地说与我听,却是执意让我去,嫂子是好意,看样也是想通过给我算命做参考,好帮我找对象,再推辞就有点了执拗了。
来到医院,怯怯地进病房,见大仙,山羊胡子足有一尺长,双目微启,烟圈夹在纤细泛黄的两指间,烟雾正袅袅升起,果然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嫂子说,大师,这位兄弟你给他算算,并主动替我报了生辰八字,大仙定定神,盘腿坐了,双眼眯着瞅我一会,胡子竟扫到我的嘴巴上,才算是看清了我的面相,然后把柔若无骨的手攥着我的左手四指,扒拉了好几下我的手心,才算是看清了我的手相。突然大仙长叹一声,这兄弟命不好呀,前生是个女人,看这脸,是阴阳颠倒,分明是个女人脸,要是托生的是个女的,这辈子还行。尤其你脸上这滴泪痣……
完了,这辈子完了,跟判了死刑差不多。嫂子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扯着我,转过身来就骂那大仙,纯粹是放狗屁,能这样说俺兄弟,看我扎针时不往死里扎他!直后悔带我来。我更是后悔,不该为了贪这小便宜,让大仙腌臜俺一顿,回宿舍后,用肥皂、香皂、洗面液把手、脸反复洗了不下二十遍。从这之后更觉这痣实在是不好,见了街上算命打卦的就像见了催命小鬼一样,正眼不敢看大气不敢出,赶紧小跑着躲开。偶尔也有把这痣除掉的想法,但离真正去医院把这事做了还有一定的距离。命不好,不是除掉这痦子就能改变的。再说脸上冷不丁包一个块白纱布,人家看了这算什么事?还不是做贼心虚吗?所以这个小痦子像一颗人生的小地雷,执拗地在眼皮底下挂着、晃着,当然,我心里时刻都在提防着它,因为它随时都会将我炸翻。
萦绕已久羞于启齿的问题,解决起它来却是瞬间的事,同时也让我见识了另一女人。
理发店的老板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穿得干净利索,活干得又快又仔细,来过几次后,也算是熟客了,但女人从不多言多语。一次理完发刮完脸后,女人却仍让我仰着脸闭着眼别动:你这个小痦子,我得给你点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点着了我的命门,我正面临着一场生命抉择,心中波澜四起,飞花乱溅,但表面上还得装得平静着。女人可能见我的脸部肌肉正在复杂地抖着,又说,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痛的,一会就好。女人转身从一个很小的玻璃瓶里取出火柴头大小的棉球,在我的眼皮底下轻轻地一抹,只觉像被蚂蚁咬了一下一般。大约有五分钟,女人就用清水帮我擦了面颊,说两天后从这里走,我再给你点一下。我认为女人会为此多收我许多的钱,其实女人只比平常理发多收了一元钱,要是多收一些我想也是应该的。回家后,从镜子里看到痣的上面起了一层白皮,两天后白皮退去了,长出新的肤色,黑痣只剩下四周不均匀的约有约无的一个小圆圈。
再路过到女人的理发店,女人照样是有条不紊地干活,先示意我坐在椅子上,闭上眼,仰着脸。然后她用牙签醮了药水,小心地点在痣的四周留下的黑圈上。在我闭着眼的这几分钟内,一丝丝的痛感自面颊上传开,心头却是痒痒的,心绪荡得远远的,一会是惊涛海浪,一会是碧波荡漾,一会彩云缤纷,一会润物无声……凝结在心头几十年的阴云一朝散去,天空也晴空万里、大地也一望无际。
理发女人肯定是知道滴泪痣的说法,但她却是把这活干得举重若轻,不动声色,实在令我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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