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挺到最后
2020-12-04叙事散文刘文华
日前与友人聊天,聊到时下日益猖獗的车匪路霸。其中一位朋友的态度很明确,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就得妥协,就得乖乖的掏钱保命。我说我不。我还给他套用海明威的一句话说,人一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被打败的,我们都不该轻易认输。他说你真恶(冀鲁预边区方言,厉害
日前与友人聊天,聊到时下日益猖獗的车匪路霸。其中一位朋友的态度很明确,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就得妥协,就得乖乖的掏钱保命。我说我不。我还给他套用海明威的一句话说,人一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被打败的,我们都不该轻易认输。他说你真恶(冀鲁预边区方言,厉害的意思)。我说我不恶,相对于大家,我尤其没有恶的资格,我身高不过1米6,体重也才90斤略余,怎么会恶?又怎么敢恶?我没给他说我即将写到的这个故事,但已想好了要写这方面的一篇文章。
是十年前一个下午的事情。我从济南回家,途经县城北面的一个企业时,想到有个朋友在这里供职,便临时决定下了车。我本意是要给朋友一个突然袭击的,不期打错了主意,朋友出差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离我的家足有百余里路,离汽车站也还有四五里路。那时我在县城还不像今天这样有很多的朋友,只好先徒步到车站再想办法了。
时值春末初夏,热浪逼人,加之走在发烫又没有树阴的路面上,一会人就汗湿了。我一边懊悔自己不该中途变卦要访什么文朋诗友,一边想尽快赶到汽车站,否则天黑前怕就回不到家了。正走得焦急,忽有一双毛茸茸的手臂搭到我肩上,像传说中的狼爪子一样。我听说过狼伏上人的肩膀就是为了等人回头时正好咬住人咽喉的故事,可我还是忍不住侧了侧头,就侧目看见一辆破自行车和一个光着黑脊梁的家伙,汗衫挂在车把上。他个头比我高许多,两条长腿一直从车座耷拉到地上。他说他是县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在后面盯我很长时间了,觉得我很像个走私假烟假酒的贩子,有必要检查一下我的包。我当时挎的是一只军用书包,除了书报杂志和一些证件外别无他物。他不信,非要检查一下不可。我知道我遇上什么人了,可也不便挑破,我觉得让他当一会虚拟的警察比直接叫他当什么人好。只好按着他的指示到路边的麦地里把书包打开,把那些书纸抖搂给他看。我这么做一则无奈,二则想证明自己确实是个穷书生,以便他断了在我身上做文章的念头。他对我包里的这些东西自然不感兴趣,泄气了一会,又问我带钱没有,说最近从某某地方流窜来一伙兜售假币的家伙,所以也得看看我的钱才行。我其时大约十七八岁,肯定比现在还瘦小,既急于脱身,又拿他没一点办法。我的钱不多,也就随身带的四五百元钱,外面是几张票面50元的。当时阳光还好,他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出我的钱是真的假的,却说看不清,非要拿到自己手里看看。我想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的,坚决没有答应他。他便说我态度不老实,要我跟他往公安局里走一趟。我说也好,就跟着他走。这样大约走了四五米,他忽然停下来,一把拽住我说,你小子咋这么不识相呀?
我说怎么了,我这不是挺配合你的嘛。
明告你说吧,他手指往空中点了点说,哥们是干这个的。
干哪个的?我糊涂着脸说。
敲竹杠的。他终于撕破脸皮说。
我说对不起,我一直都当你是人民公安了。
这话叫他多少有点难为情,想是刚出道不久的缘故。我忙请他放我一码,因为我的钱不多,而且还有急用。他倒也通情达理的样子,三百二百地跟我讨价还价,最后妥协到让我看着给他一顿饭钱就行。我不知一顿饭钱是多少,而且多少都不想给他。就说现在天还没黑呢,路上有行人,我要喊给他们说你是短路抢劫的,人家还不得把你抓起来吗?他说你喊呗,这周遭全是我的人,我还怕你喊呀。
正说着从对面过来一个蹬三轮车的,一脸横肉,又矮又胖,而且还果然跟他是一伙的。这家伙比先前那个瘦子蛮横多了,一下来车子就把我往麦地里推,还给我亮了亮腰间的刀子。我意识到了更大的危险,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脱身,情急中慌得给刚才那个瘦子递眼色。我的意思是我们已快达成协议了,何必再让别人横插一杠子?这是咱俩之间的事,还是咱俩内部解决吧。没想到那家伙竟很准确地理解了我眼里的意思,也觉到让别人分一份不如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就劝阻胖子说,你先别咋着他,看他怎么说?我能说什么呢,我在等救我的人。我支吾着,倒退着,感到身后有几辆自行车正在向这边驶来,便把希望寄托在这几辆自行车上了。等他们驶近,我猛跑几步,喊了声“陈三叔你快救我”,就抓住一辆自行车的后架坐了上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骑车人莫名其妙,那两个家伙更莫名其妙,等他们反应过来,贼喊捉贼地说我是小偷,抓小偷时,我已被载到十几米外的远处了。骑车人大约不姓陈,也未必排行老三,他听了我短促的诉说亦没有动心,只是一边怕惹事地往前快骑,一边拼了命地呵斥我下去下去下去。他们有好几个人,完全可以把我带走,甚至可以把那两个不法之徒给逮起来的,但他们都怕惹事,都众口一词地谴责我下去。我只好下来了,脚未着地便飞也似的往前跑,甚至都跑过了他们的车子。我在快跑到车站时脱下了我外面的一件有某些特征的茄克服,想这样混到人群里也许他们认不出来。我心跳得厉害,口渴得厉害,跑到一个卖汽水雪糕的小摊前,抓起一只杯子就喝人家用以洗杯子的水。摊主是一个30岁上下的女子,稍一诧异便开始夺我手里的杯子,说这水太脏不能喝,实际的意思却是让我买她的冰糕或汽水。我喝着脏水说知道,我这就买你的雪糕。这时已到了车来人往的车站上,按说该安全些了,可我心里还是不塌实,因为我没看到警察。也许,骑车人的胆小怕事和卖水女人的精于算计使我连警察也不敢指望了,我只能自己救自己。天已黄昏,只有开往家乡方向的车而没有到达家乡的车了,我胡乱选了一个小中巴跳上去。上车时我又动了一下脑子,我本意坐到最后面,觉得那样隐蔽些,但一转念便就地坐到靠近车门的乘务员座上了。车上人不多,迟迟不启动,正在焦急,那两个家伙中的其中一个就跳了上来。他显得很忙,目光越过我的头顶往后睃,又忽地往前看,他大概在找我那件有某些特征的茄克服,却不知我已脱下来,而且我人就坐在他脚跟下。他一旋身又跳向另一辆车,我们这边的车也终于缓缓开动了。
这件事已过去十几年,我还经常想到它。想到它,我会心悸,会抬头问天,车匪路霸们的把戏之所以愈演愈烈,其原因是不是就在于我们自己太懦弱了呢?也许我那天的侥幸脱险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也很后怕我那份险象环生的挣扎,但我仍然要求自己,不论遇到什么危险,又不论在多么恶劣的情况下,还是能坚持一分钟就坚持一分钟,能挺多大会就挺多大会,因为挺着本身,就意味着转机,意味着希望和生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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