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无缘之夜（四章）

无援之夜（四章） 　　那是一个深夜，我在外环线上独步，遇到一个人，我咚的一声跪下，因为我认出了他是我的恩主。
　　那是在一场梦里，我的生命受到了一只飞雕的挟持，一些晦暗的幽灵围绕着我，掏出我衣兜里的诗页抛向峡谷中的洪波。我受到了自身无法承受的挑战，并快走向生命的终结。就在这时候，一声惊雷划亮了整个夜晚，我的恩主从云空里抛下一条亮带把我拉离地面……天空骤然宁静下来，一轮黑色的太阳滴着墨黑的瘀血……那夜的天空，黑得象个死人。我刚从死亡线上获救，天就亮了。
　　这原来是一场梦，带有生命浅直的比喻，谁知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城市的外环线上，我竟遭遇了那救过我的恩主。我知道,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不住地向恩主磕头,我知道能否超越全在内心的虔诚中。
　　恩主突然开口：“你是谁？缘何向我膜拜?”
　　我一愣,很快又激动地说:“你是我的恩主，在一场危难中你拯救了我。”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施主。”
　　我不住地摇头,用哭泣的腔调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恩主，既然你拯救了我，为什么又拒绝相认呢？我是太卑微太世俗还是太污浊太性恶？”
　　“你是在嘲讽我吗？我一生都在做那力所不能及并且永远无法证悟的事，同你一样是个悲苦之人啊！”恩主用冰冷的语调说完这些话就悄然遁逝。
　　我望着天空密布的黑暗，听见一辆警车从城市的深处划过。
　　　　　　　　　　　　　　　　　1998．12．15
患病的邻人 　　患病的邻人住在一条小河边。他的屋子是那种老式的砖木结构，屋子前有一棵高高的樟树。
　　我与他只隔一道红色的丘陵。我去探望他时，他正站在樟树下对着小河发愣。小河的水非常清澈。远处的河岸上，有几只白色的羊在吃草。
　　“你好吗？”我与邻人并排站着。
　　“你瞧，对岸那些白色的羊。”他答我所非问。
　　我向对岸望去，那些羊在初春的草坡上，象可爱的婴儿在吮吸着大地的母乳。
　　他转头向我，目光深沉而犹豫地说道：“羊是洁物。是自然的处子。你看，河水多么清澈，草坡多么茵绿，自然多么神圣。”
　　“是啊，一切正该如此！”
　　“可是，你瞧瞧我，瞧瞧我的眼睛，再瞧瞧我的双手，你瞧瞧，我是有罪的，我是有罪的。”他呼吸有些急促，左手使劲按住胸口，“我亵渎过这一切。这罪过，我一生都无法赎清啊！”
　　我努力想说一句安慰的话，但终于没有说出。
　　“我必遭天杀!”他把目光投丘陵外的地方，他的瞳孔灰暗，象敷了一层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红色的丘陵连同对岸的草坡仿佛在声地旋动，那些白色的羊就象是一个个迷离的豆点打开在摇晃的蜂巢里。“在一年前那些恶梦里，我极尽肉体之淫乐，奸污过那些白色的处子。我逼迫那些圣洁的天使，一起陶醉在感官的亢奋中，直到身心在疲惫中毁灭。我必遭天杀！”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一年多来，我日日夜夜都在向上苍祈求，可就是不见从上苍投下一丝半星拯救的灵光。既然不遭天谴，时人也不治我，那么谁来救我？”
　　“无人救你。”
　　“但我必须获救！”我的邻人大叫起来。
　　“好吧，那你再回到你的罪孽深处吧，再回到昨夜那场欢乐的梦乡……”说完这句话，我返身离开了这个孤苦的邻人。
　　　　　　　　　　　　　　　　　　　　　1998．12．21
幻灭的碎片 　　在这个城市的岚皋路口，透过那些急速的车流和人流，我意外地相遇到了一个故友。多年不见，故友的面孔已变得有些陌生，特别是他的眼神，因为生活所迫潜藏着几许忧郁。从他满身颠簸的风尘中，我嗅到了几缕漂漂渺渺的乡愁——那早已飘逝的孩提时代播种下的古奥的诗句……
　　那晚我们从一家酒馆醉意朦胧出来，各自看上去完全是那么的陌生，但我们是那么亲密地相护着坐上一辆的士来到扬浦大桥，在凛冽的月光下把我们的目光投向了高渺的天空……那时候,我们说出的话是那么温柔、宁静。我们一起说着：从前,那些愉快的日子……”然后我们一起笑着，重复着相同的短语：从前……然后我们享受着无尽的落寞。
　　就在那时候，我们听见了天空中突然发出的奇怪的异响，我定睛一看，不禁赫了一跳：从天空深处，流星鱼一般跌落下一块块金黄色的巨大的碎片，整个天空，象座巨大的突然失控而坍塌的建筑，又好象病毒复发的计算机群魔翻涌的屏幕……我的头脑一阵昏旋，大桥两边高大的铁索象因发狂而急剧膨胀的鸡爪从身边籁籁掠过,东方明珠塔闪烁着诡诈的火焰……我们活在崩溃中!在混沌中我们相互伸出无援的手.我们已经把持不住。我们整个身心随天空一起轰然坍塌……灵魂被神秘的力量击穿！
　　从大桥上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醉酒的故友倒在桥上，嘴里满是昨夜呕吐的泡沫。我扶他起来，轻轻的对他喊着：“回家吧，兄弟！”
1998．12．3 寻亲的处女 　　黄昏，我一个人在野外闲步。
　　风中斜过几只渡鸦，给灰暗的天空布上几缕飘浮的暗影。面对远处隐隐传来的城市的喧闹声，晃若隔世……无人的时候，我总能保持住恬淡的心境，淡赏古人所吟的“枯藤、老树、昏鸦……这时候，从北面的山垭口，转出一个淡红衣衫脚步轻灵的乡下女子，恍惚中我有些吃惊地感觉到她是一个清醇的处女。她在我身边象风一样停了下来，闪动着露水般的眼睛娇涩地问我：“大哥，前面是龙泉镇吗？”
　　“这么晚了，你到龙泉镇去干什么呢？”我答非所问地回答。
　　“投靠一个亲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从她身上发散的草茹一样的气息。
　　“妹子，你走错路了。前面是城市。你瞧：那儿灯火通明，哪里是乡镇呢？”
　　姑娘并未流露憾状，果决地对我说了声谢谢，转身就朝另一个路口走去。
　　 我小跑几步追了上去：“妹子，让我送你到你要去的地方吧。”
　　“不用了。”
　　“你的亲人是谁？”
　　“不知道。”
　　“那你怎么能找到他呢？”
　　“我能！”
　　姑娘说这话时已走出了老远……望着姑娘的背影，我象颗燃尽的烟蒂沉没在夜色里。 1998．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