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原创] 辽阔的海域

2020-12-04叙事散文陈元武
辽阔的海域 □陈元武到达大海的边缘,已是黄昏时分。大海在我面前的一堆岩石前生生地停住了喧嚣的波浪,这应该叫做峭崖或者专业一点的海岬。岩石是寻常的花岗岩,灰白色带着深褐色的其它矿的结晶体。这种并不坚硬的岩石是海边最常见的几种岩石之一
   辽阔的海域 □陈元武   到达大海的边缘,已是黄昏时分。大海在我面前的一堆岩石前生生地停住了喧嚣的波浪,这应该叫做峭崖或者专业一点的海岬。岩石是寻常的花岗岩,灰白色带着深褐色的其它矿的结晶体。这种并不坚硬的岩石是海边最常见的几种岩石之一,海水浸没的部分,长着红棕色的苔衣,海草在石隙间随着海水不定向地摇曳。这片海是我熟悉却又陌生的,我家离它不远,远远地就能从阳台上望见它,那种灰色的、夹杂着白蒙蒙水雾的海面从小就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我能看见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它。我经常看见乡亲们肩扛着泥橇,背着大大的竹篓走向海边。他们去那里讨小海,我也曾经产生过跟着他们去讨小海的冲动,但是,都被祖母严厉地喝斥。因为,祖母相信那个宿命,或者说是跟随着我家几代人的那个谶语---我们家的男子不能近海,否则必将为水所没。我的几个先人先后因水而死,是否都因为去过海边?父亲曾经跟着公社的曾书记去哆头盐田看盐,回来后竟莫名其妙地病了好几天。父亲脸色苍白,上吐下泄,出来的全是黄兮兮的水,没有一点臭气,那颜色简直就是盐卤的模样。祖母骇得面无血色,她不知所措,跪在祖先的牌位前一个劲地磕头。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个恶梦般的谶语,父亲的病折腾了一天,却又没来由地好了。后来父亲告诉我,那天到哆头时,正是大中午,太阳毒得厉害,又走了大半天的路,口渴得厉害,于是就买了一块西瓜,和曾书记分着吃了。问题肯定出在那块瓜上,可是,祖母不信,她说,没事就好,阿弥陀佛,吓死人了!祖母认定的原因就是父亲去了海边的盐田,看过了卤水,脚沾了海,所以才出了这事。   海边的房子低矮得仿佛直不起腰身,红色的瓦片鱼鳞一样整齐地排列着,瓦上按间隔压着石块,我们家是这样的,别人家也是。海边的女人穿着大红大紫的衣裳,她们平时的妆扮就像是戏台上的角色。大裤管的黑裤子,素在腰上,用几尺长的布带扎紧,外头还包着一条黑色的围腰。她们的内裤一定是大红的,只要是她们的男人还在的话,红衣、黑裤、红裤衩、花头饰是她们的最常见妆束。祖母不是,她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在这里,守寡的女人不艳服浓妆,她的衣服是海蓝色的,裤子是深黑色,祖母的裤衩是啥色?我的母亲也不定知道,祖母自己洗衣服,而且是一个人端着大木盆走到离家颇远的溪流拐弯处去洗。她在那里晾干了衣服,又带回来。那个溪弯被甘蔗林挡住了,祖母的裤衩成了所有人的秘密。她不允许女人的裤子挂在人必经的通路上方,比如屋檐下或是门廊两边。麻雀是海边最常见的鸟儿,祖母的发髻盘成馒头状,黑的发和白的发间杂着,她的头发稀疏,所以发髻儿很小,仿佛在她的后脑勺趴着一只麻雀。祖母平时总用发套兜着那个小小的髻儿,那发套是黑线结的,像网一样,油亮的发套将她的发髻衬出点精神头来。祖母的大脚板走过那条溪边小路时,踩得垄子一阵颤动。竹麦草已经没到了脚边,因为溪水太急了,放羊的羊倌也不会将羊赶到这里,野花漫野地开放,那种花是星白色的,在竹麦草的中间闪烁。海边到村庄还有一段距离,中间的道路几乎被竹麦草所淹没,风吹得草像海浪一样起伏。赶海的人只能露出上半身来。那一片荒地里几乎很少有人去,下海的男人放肆得很,光着膀子的不算什么,有的甚至连片布不挂,光着腚子,扛着长长的泥橇子,像海兽一样出没在繁茂的竹麦草间。女人们穿得大红大绿的,在哪儿都十分耀眼,海边的草丛几乎成了男人的天下,那些男人间的秘密都被齐腰高的竹麦草精心地掩藏着。五六月间,海边要起几次大潮,一直淹没到村庄的边缘,那座古老的石桥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们从视线中消失了,浑浊的海水一直漾到海堤边,海石花随海水漂到岸边。狂暴的海潮从来就是在子夜时分开始猛烈地拍击着岸边的礁岩,现在,听不到海潮拍岸的喧哗,夜一下子沉入了暧昧的寂静中,海水温柔地流淌着,在石桥底下汇成一眼眼涡旋。溪水和海水交织着流过石桥,男人手里空空地走过去,女人成群结队地走过来。这段歇海的时间,是男人和女人们关系最为密切的时候。我父亲、我以及和我一样的海边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时候像鱼一样在水中孕育。   海几乎是无边无垠的,对于那些东倒西歪地躺在海滩上等待涨潮的船是这样的,对于漫无目的地飞来飞去的鸥鸟是这样的。女人的的幸福时光很快就结束了,大海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男人们像鸥鸟一样,驾着船漂向遥远的海平线。讨小海的男人仅剩下老少鳏孤,依旧每日扛着沉沉的泥橇,在竹麦草的波浪里出没着,他们的脸色被阳光和海风镀成铜色,他们的脊背上泛着灰白的盐花。倒霉的鱼在他们的竹篓里乱蹦乱跳,蓝色的沙丁鱼渐渐地失去了水份,在空气中绝望地咽气,眼珠子变成了红色,渗着血水。那时候,海面和天空几乎是难以分辨的,都是铅灰色或钢蓝色,云层很低,堆积得太沉重了,几乎摇摇欲坠。海上的船在遥远的地方成为一个小点,甚至不比一只鸥鸟更为显眼。可是,女人能够分辨出哪条船是她家的哪条不是。在她们漫长的夜晚里,她们在想着些什么?海水、船、风暴的梦魇?她们都以自己男人的肌肉为自豪,天天下海的男人,几乎都是完美的健美体魄。古铜色的皮肤、强健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揽入怀中的那一瞬,几乎是她们幸福的巅峰时刻。祖母每每在半夜醒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这几乎让我十分熟稔,祖母是上年纪的人了,睡眠浅,她将床边的草整得悉悉索索的。夜色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和莫名其妙的怪叫,祖母从床上起来,用力地咳嗽,嘴里嘟囔着什么,她似乎在为那奇怪的叫声而生气——这骚货,让牛入的东西!男人才回来就按捺不住了.....她低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数落埋怨着那个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严重影响祖母的睡眠。屋顶上跑过去两只猫,尖利地狞叫着,声音很恐怖。猫踩得瓦片哗哗直响。祖母又含混地骂了一句什么。这样的夜晚,决定着我们全家的睡眠。父亲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下海,母亲天天和父亲在一起,这几乎成了祖母的一块心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喜欢父亲和母亲的现状,还是不喜欢?祖母开始数落父亲,别人都出去挣钱了,你却守着老婆不肯撒手,没出息的东西!父亲在心里暗暗叫屈,他应该怎么办?也跟着大伯一家下海?这条道行不通,所以,他才产生了为公社贩盐的想法,才有了上回的哆头盐场之行。这里的盐是国家专营的,不过公社也是国家政权之一,曾书记的儿子是县盐业局长,曾书记说行这事就算行。公盐贵,贩私盐是犯法的,可是有利可图。一车盐运到山区的庄边大洋,能挣七八元,这本身就是件值得一试的事情。父亲想贩盐,这样就能像祖母希望的那样,离母亲远点,免得天天厮缠在一起,家里的人口不能再添了,自从有了我之后,母亲已经做过两次流产了。祖母的打算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再添一张口,这会让本来就窘迫的家计更加困难。   父亲终于离家随生产队的木材车去了山里。此行,他带去了海边的咸鱼和干紫菜等海货。海边寂静了下来,祖母依然天天去溪弯洗衣服。母亲在家里无所事事,别人家的男人下海捕鱼,她们日常就是在家里织渔网晒咸鱼虾米什么的。母亲是闲不住的人,她决定学讨小海,家里七口人,总得有些收入,在海边总不能天天买鱼货回家。竹麦草渐渐地入了秋,秋汛的时候,竹麦草的花穗到处飞扬,像芦苇一样,那种灰蓬蓬的花随风四处飘扬。母亲的红色衣裳在竹麦草间格外醒目,她不会驾泥橇,所以,只能讨得一点泥螺海苔回来。海水的咸腥浸透了她的裤腿,家里的饭桌上渐渐地丰盛了起来。祖母的脸色先是晴好了几天,然后便阴沉了。海边的风很大,那些狂野的男人远远地走进了泥泞的滩涂深处,远远地望去,只是一些俯伏着的野鸟罢了,海水退到了看不清的远处,那一洼儿浅灰蓝色的水域在母亲的眼里闪烁着,那是母亲的视野。母亲的红衣服成了这苍茫的海天边最为鲜艳的一抹,天空的云霞遥遥地显露出来,每每黄昏来临的时候,海边的母亲在风中摇曳,像一朵鲜艳的海石花。祖母一改往日的习惯,她天天尾随着母亲的背影而去,在苍茫的竹麦草间,祖母矮矮的身影忽隐忽现,可是,她的目光是那么冷峻和刻薄......   那片诱人的蓝色水域永远在我的视线外漾动着,风追逐着竹麦草的尖梢,向远方的海岬疾行而去。祖母已经去世多年了,她和母亲一起葬到了后山,那里,齐腰高的荒草蔓芜到天涯。星星点点的白花在草间燃起的时候,大海到达了石桥下。此时,在祖母和母亲永宁的安睡里,是否还会听到大海的喧哗?笼罩在我们家庭的恐怖的谶语终于像天边的云一样消散无踪。我多次来到海边,平安无事。每每在海里游泳的时候,总会为那件事情哂然一笑。父亲和我一样,跨海去过南日岛、湄洲岛等,他今年七十有七。
通讯地址:福建省福州市塔头桂香街桂梅小区A-403室,350006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