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　鬼

　　我有点喜欢山鬼了，这不是我神经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我很正常地喜欢上了山鬼。因为喜欢山鬼，便轻易地在BLOG上说要写一篇关于埙乐《山鬼》的小文，便导致朋友们等着看我会怎么乱侃山鬼，我也便乱侃之。 　　山鬼比人类的历史并不短多少，我认为人类还在旧石器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因为对大自然敬畏或恐惧，产生了一种幻觉或者臆想，这就有了山鬼。山鬼从此植根于人类的大脑，并成为人类的遗传基因。 　　以我的孤陋寡闻来看，屈老夫子是最早用文字来描写山鬼的。他说：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孰划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屈原的山鬼并不可怕，其实完全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子，只是有一种失恋似的忧郁，倒让人有些可怜起来。想必这样的山鬼像《画皮》里的女鬼一样与人并无二样，甚至比人更可亲，根本不像《西游记》里头的白骨精那样以美惑人、食人血肉。 　　真正引起我对山鬼喜欢的是埙乐《山鬼》。我经历了许多事之后，人变得沉稳起来，心态也是自然而多少带有消极的因素，我乐观的表面掩着一种忧郁的气质。我坚守着某些时下难有的东西，却让一些人的私欲没能得到满足，我进入了一种内忧外患的窘境，班子内部的有了怨言，上级也有了不满，当我解决了几届班子没有解决的几个难题后，毅然选择了调走，去任一个闲职。有人说我“革命意志衰退”，一笑了之。这时，我偶然听到了埙乐《山鬼》，我一下就为之着迷。以前，我在读贾平凹的《废都》时见到过对埙乐的描写，而这才是我第一次听到埙乐。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具有一种独特的音乐品质。这种品质吸引着我，我宁静地听这首埙乐，觉得好像有一种声音从地底出来，然后从我的心里扯出一根丝，缓缓地缓缓地拉，绵绵不绝。我像走进了深山老林，看到了山鬼夜游，她全身赤裸，周身洁白，骑着赤豹，缓缓走动。然后，从赤豹上下来，沐露浴风，以夜雾为带，兴奋地舞之蹈之，渴望，寻求，等待，激动，焦急。可是，心爱的人却没有来，几个时晨过去了还是没来，不久就要到黎明时分了，她是一个不能在白天出现的人，只得重新骑上赤豹，沐着夜雾，踏着露珠，一步三回头地缓缓离开这伤心的约会地，伤心复伤心，哽咽复哽咽。 　　当我听了埙乐《山鬼》后，我再去读屈原所写的山鬼，我才发现那诗也很能打动我。以前，我没能受到诗太多的感染，大概是因为以前年少，心境不同，阅历不多，对之理解得不太深，不能够喜欢这样的诗作。 　　为了增加对埙乐《山鬼》的理解，我还查看了著名画家傅抱石分别于1946年和1954年创作的《山鬼》与《九歌图册》十页之一，以及徐悲鸿1943年画的《山鬼》。我更喜欢徐悲鸿画的裸体山鬼，这个山鬼更美丽，更幽怨动人，而且没有那种神秘和清高，让人感到更可亲，更像是人间的一个普通的美女。 　　山鬼是一个美丽而哀愁的形象，只有埙才适合表现它。《乐书》说：“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平底六孔，水之数也。中虚上锐，火之形也。埙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声。故大者声合黄钟大吕，小者声合太簇夹钟，要皆中声之和而已。”贾平凹在《吹土为声》一文中说：“埙是泥捏的东西，发出的是土声地气。现代文明产生的种种新式乐器，可以演奏华丽的东西，但绝没有埙那样蕴涵着的一种魔怪。上帝用泥捏人的时候，也捏了这埙，人凿七孔有了灵魂，埙凿七孔便有了神韵。” 有人说，古人吹埙“其声浊而喧喧然，其声悲而幽幽然”，埙乐实在有着更多的悲情，这或许是几千年来知识分子心态的一种反映。 　　埙这种陶制乐器，来自大地，成于泥土，它发出的声音是大地的声音，是泥土的声音。按我的分析，它的内部空间不大却足够且有效，当带着人的感情的气息冲进之后，在圆润的空间里回荡，激活了大地的声音、泥土的声音。大地和泥土的声音是何等厚重、何等质朴又何等灵魂啊！所以，埙拥有了神圣、典雅、神秘、高贵的精神气质。山鬼这样的主题用埙来表现，真的是妙极了，把山鬼的神态与灵魂刻画得入木三分，我以为再没有别的乐器能够这样表达得形神俱佳、得其精髓。 　　前些时候到西安和银川，几次见到埙都动了买下一枚的念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这并非说我不爱埙，而是因为我一个俗人，根本不会吹埙，买一枚埙回来，总想着要吹出《山鬼》这样美妙的曲子来，却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破坏了我对埙及埙乐的喜受，甚至会置之一边，任其蒙尘积垢，那不是沾污了埙？埙实在不是一般用来把玩的乐器，埙是一件沉思的佳器、怀古的佳器，故有“质厚之德，圣人贵焉”之说。便每每舍而不买，只是一步三回首。 　　我常常一个人听埙乐，特别是这首《山鬼》。我喜欢在一个人的夜晚或者下雨天听埙乐的那种感觉，那样最能进入埙乐渲染的境况中去。这像行走在细雨里，你不能拒绝雨，不能对雨无动于衷，细雨慢慢地淋湿头发、衣服，慢慢地浸润着肌肤，甚至流进了人的体内，渐渐地觉得自己与雨融在一起，或者是被雨水溶化而散布到了雨中。山鬼便在这个世界和我的体内体外幽游。 （约2200字） 2006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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