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田园
2020-09-17抒情散文瞳若秋水
上了年纪的人大都睡眠少,父亲也是这样。每天早早地爬起来洗漱,把自己打理干净利落后便开着电动车去逛红卫街早市。老人家去得早便有暇闲逛,又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羞于砍价或者懒得砍价,有时候还会遇到心善又急着出货的摊贩。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父亲总能买
上了年纪的人大都睡眠少,父亲也是这样。每天早早地爬起来洗漱,把自己打理干净利落后便开着电动车去逛红卫街早市。
老人家去得早便有暇闲逛,又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羞于砍价或者懒得砍价,有时候还会遇到心善又急着出货的摊贩。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父亲总能买到性价比较高的好东西,于是便心满意足地唤了我们去吃饭,或开着电动车送上门来。
或许人老了,快乐就简单了,每每美食上桌,父亲便美滋滋地品评味道,我随声附和的赞美让父亲更加高兴,津津乐道地讲起得来这些美食的过程:有时是最后一堆排骨包圆儿;有时是跟老板相熟,以平价买下最嫩的那块牛肉;有时是散集了,意外买到几尾活蹦乱跳的大鲫鱼……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而最让父亲高兴的,是那些青葱、新韭和时令小菜,拈着那鲜嫩翠绿的叶子,父亲便能分辨出谁家的小菜没有上化肥,谁家的小葱是带着甜味的。等到樱桃、杏子等当地水果上市,父亲也能总轻易地从繁多的水果堆中挑到最香甜最水润的。
这其中的秘诀父亲教了我好多次,我却总也记不住,只记得父亲那如数家珍的笑容里带着欢喜、爱惜还有一丝丝的得意,仿佛那些味道甘美的果蔬是他自己种出来的。绿绿的叶子映在父亲混浊的瞳孔深处,在那里折叠起一个关于田园的梦。
父亲从爷爷那里遗传了勤劳朴实的秉性,做人做事像爷爷一样方方正正,而父亲又比爷爷多了一些聪明与灵巧,所以生活中便也增添了很多的情致,别的不说,还是说一说菜园吧。
小时候家里住着农垦兵团的连体公房,所有住户整齐划一,就连房门前的庭院都用米尺量过,再用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的板杖子间隔开来。左邻右舍的房前屋后都有着面积相同的大菜园,屋后的菜园直接用板杖围起,房前的菜园则在庭院门外两三米处摆开阵式,两者之间是一条简易的小路,与房屋、庭院还有来往的那些人,构成了承载着烟火人情的老胡同。
父亲是木匠,这就让我家菜园的板杖子比别人家的都要结实耐用,看上去也整齐漂亮许多,就连黄瓜架和豆角架也架得有板有眼,看上去跟那些板杖子一样挺拔帅气。
贫困简陋的生活把每一家都逼得忙忙碌碌,父母跟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一样,白天都要上班,菜园就只能在上班前后起早贪黑地干,父亲永远都是起得最早的那个人,经常带着一身被晨雾打湿的潮气回家吃早饭。
无论锄头还是铁锹,到了父亲的手里都似活了一般,一铲一扬,一推一拢,便把园中深挖过的土地培成了又直又长的垅沟,小小的我站在地头看哪看,似乎总也看不到边。垅沟上栽种的蔬菜被父亲规划得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实用又美观,比起现在公园里修剪花木的园艺师也差不哪去。
父亲喜欢果树,在屋后的园中栽了樱桃,在房前的大园子中栽了李子和沙果,树下圆圆的小空地上种满了花。虽然只种了那种最最普通的、花瓣细长稠密的粉色矮棵姜不辣,但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时隔多年想起往事,儿时的回忆便因这果树和小花多了些香甜和美好。十数年的寒来暑往,父亲沉默地做着这一切,那些果树是他给孩子准备的零食,那些花儿必定是为了母亲。
父亲还会买来种植的书籍,一边琢磨一边试验,园中的菜便越长越好,不时惹来邻居艳羡的目光,但凡有人请教,父亲也总会倾囊相授。那时总感觉父亲的双手是有魔力的,种什么都能长得那么好,连自家庭院里的花都比别人家开的好。每当说起我是谁谁的女儿,心中总是有着隐隐的自豪,幸福感爆棚。现在我知道,那是父亲用他的勤劳和智慧跟生活签了一份长期有效的幸福契约。
我和小伙伴们慢慢长大,菜园却在慢慢缩小,先是房前的菜地里盖起了一趟家属房,搬进了同单位的叔叔和阿姨;几年后,屋后的菜园变成了一个个地号被人买了去,建起了几座格局不同的大房子。二十年的变迁中,大菜园缩成了屋后小小的一块自留地。再后来,父亲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在屋后接出了一间房厨房和一间卧房,至此,菜园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幸好房前的庭院里还有一棵沙果树和几棵美人蕉,偏得了父亲更加精心的侍弄。
我结婚后的第三年,父亲卖了房子,在子弟校外买了一处住宅。新房子很大,上下水方便,厨卫齐全,更为重要的是,父亲又重新拥有了一片田园。
那块被我称之为田园的地并不大,只是房山头一大一小的两块地小菜地而已,看上去总共不过二百平方米。称其为田园有两个原因:其一,这块地虽然不大,但被父亲侍弄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能在东北种植的蔬菜在这里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而父亲也终于找到一件可以打发时间并且必须认真对待的事情,把年轻时工作的认真劲全都渗透到了土地上,在父亲眼中这就是他的田园;其二,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能有这样一块小菜地的院落越来越少,人们不是搬进了豪华的鸽子笼就是把土地都用砖石水泥扩充成了广场和工、商业区。在灰色的城区中,这一角想种萝卜就种萝卜,想种白菜就种白菜,可以随心所欲支配的土地承载着不仅是种子,还有一份美好的田园情结。
相信很多人会有这样的田园情结,却找不到这样一块小小的可以播种梦想的土地,也没有看着小苗长大的时间,只能在虚拟的网络里玩玩种地偷菜的小游戏。而父亲却实实在在地亲近着泥土,爱抚着他的菜苗,享受着播种的辛苦和收获的喜悦。
春天,父亲弯着病痛折磨的腰挖地、培垅、播种,像农民一样关心天气和墒情,精确地计算农时统筹安排,按照节气种了这样再种那样;夏天起早浇水、除草、除虫,为繁盛的葡萄搭上架子,看着百合和芍药在园中盛开;秋天是最让父亲喜悦的季节,那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种类繁多的小收获让父亲笑得合不拢嘴。每到这时,父亲便会拿起电话向我推荐他亲手重的、没有化肥的绿色蔬菜,声调高高昂起,语气自豪得像个小孩子。
我也总是会听话地雇了车去把秋菜运回家,碰到菜价低的年头运费反而要比菜还要贵上一些,只是这一份亲情的惦记,这一份超脱的田园情结却是什么也换不来的。
父亲有时会抱怨我很少去帮他侍弄菜地,而对于这一点,我心中的愧疚和不情愿是画着等号的。父亲那么累,自己却只是伸着手去拿菜,心中愧疚是自然的,而这凝满汗水却收获甚微的辛劳与忙碌又是我不愿也没有时间去做的。我们要为子女的学费奔波,为自己的养老金奔波,为父母的健康奔波,为而立之年的事业奔波,适者生存的法则让我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拼搏。
在菜园绿了黄,黄了又绿的交替中,又一个二十年过去,这片土地也被纳入了拆迁的行列。听到消息,我心中泛起了一丝轻松之感,自母亲去世后,父亲便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虽然条件很好,但冬天还是得自己取暖,而那一大片菜地对年近七十、腰部做过手术的父亲而言也已经力不从心,离开这里,父亲便可以活得轻松自在些。尽管,我心里明白,转换一种生活方式并没有这么简单。从父亲的言语和表情中,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极为矛盾的两种情绪,欣喜之中裹挟着浓浓的不舍。
一六年仲春四月,选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帮父亲搬家,在打包的凌乱中,父亲挪动着疼痛的腰腿,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脸上表情平静得有些麻木,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句话:“可惜了,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可惜了这些东西,可惜了那些心血,所有的门窗、地板都是父亲亲手做的,那些地板块有很多经由我的手铺成平坦温馨的地面!屋外的韭菜、青葱还在积雪初融的土地中睡觉,葡萄架和果树也都还没有发芽,僵硬的枝条似父亲干枯的手臂,在风中摇摆着,呜呜地吟唱着不舍。阳光暖暖地照着,园中的萧瑟和父亲的苍老相互慰藉,田园情结在父亲眼中浓缩成了一个梦。
夏日清晨的这捆菜,让我的思绪在时光中兜了一次风,一种渴望在心中悄悄滋生:我想有一个远离楼群的小房子,围一个小园子,种花种菜种果树,把父亲的田园梦延续下去。看着父亲眼中的慈爱,忽然觉得,父亲的田园依旧还在,而我,就是他养得最好的那棵树,一直在父亲的呵护与惦记中生长着,长成了可以给他安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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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6-16 22:27 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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