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草药·打盘羊
2020-12-05叙事散文阿贝尔
草 药夏枯草。胡玉培总是在找夏枯草。在大柴林,在大盖头,在龙嘴子,在梁包上,在林犬家土墙上,在我们家草楼子上……我不知道夏枯草是做什么的,我不晓得胡玉培找夏枯草做什么。刚才,我在百度搜索了“夏枯草”——“清肝明目:主治肝火上炎,目赤肿痛,
草 药
夏枯草。胡玉培总是在找夏枯草。在大柴林,在大盖头,在龙嘴子,在梁包上,在林犬家土墙上,在我们家草楼子上……我不知道夏枯草是做什么的,我不晓得胡玉培找夏枯草做什么。刚才,我在百度搜索了“夏枯草”——“清肝明目:主治肝火上炎,目赤肿痛,眩晕头痛;配伍养阴明目药,又治阴虚肝热,目暗珠痛。今用于治肝火型高血压。消肿散结:适于痰火凝结,瘰疬,瘿瘤。目前用于淋巴结炎,淋巴结核及淋巴肿瘤。”我晓得了,胡玉培的弟弟胡玉荣得了肝炎,胡玉培找夏枯草为弟弟医肝炎。
肝炎是传染病,胡玉荣被赶出了家门——也许是自愿出来的,在金洞坡前面的一块空地上搭了棚子住。上学路过金洞坡,我们总爱爬上长了一人深的艾蒿的石墙去看胡玉荣。棚子没有门帘,胡玉荣睡在棚子里,像一条快饿死的狗。我们偷了王生喜家园子里的萝卜丢给他,他看也不看我们。他的饭碗放在棚子外边,里面总是剩着几颗米,夜晚要是要下过雨,碗里一定有水。有娃娃往胡玉荣的碗里扔土巴,胡玉荣看见了,也不管。我不扔。低矮的棚子,肮脏的铺盖,凌乱的稻草,破烂的衣物,胡玉培的夏枯草,蚂蚁、蜈蚣和四脚蛇,构成了一个肝炎患者的生活场境。太阳很红,核桃树和桐子树很青,前面河滩上学大寨的高音喇叭很响亮。晚上听大人说,胡玉荣吃米面都不消化了,吃啥拉啥,早上果然看见胡玉荣拉的屎,一堆米。有时看见胡玉荣已经在呀气了,像是马上就要死了;有时又看见他像是好人,坐在核桃树底下拿剩饭逗虫虫。每每那时,我就会在心头默念,虫虫虫虫莫吃胡玉荣的东西,他有肝炎。
胡玉培找到夏枯草了,活的,拿在手里像把猪草。我们撵着去看,一直撵拢胡玉荣的棚子。作为一种唇形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夏枯草对于我们是陌生的。我还看见了花穗,难以描述(百度词条:由几圈十几圈宿萼与苞片组成,每圈有对生苞片两 片,呈扇形,先端尖尾状,脉纹明显,外表面有白毛。每一苞片内有花3 朵,花冠多已脱落)。胡玉荣已经丧失咀嚼能力,胡玉培替他咀嚼。胡玉培把夏枯草连叶带花喂进嘴咀嚼,青色的药汁流到了嘴角,嚼好再吐在一只缺碗里,给胡玉荣吃。我还看见胡玉培的眼泪,也许是被夏枯草的苦味冲出来的,也许不是。
胡玉荣死后,很少有人敢接近他的坟,我们是连金洞坡也不敢接近,至于夏枯草,我是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隔山翘。隔山翘涉及到姓李知青。 跟王生喜在短坑里放牛,王生喜嘴里老是咕噜:“吃了隔山翘,一天鸡巴硬八道。”便晓得了隔山翘,晓得了隔山翘是医什么的。那时我不满10岁,还没硬过。我从未见过隔山翘,至今也没有见过,它有这样的魔力,我只是惊讶。我猜想过它有怎样的茎、叶、花果和根须,有怎样的颜色、形状、浆汁和气味。我把它想成鸦片,有罂粟花一样的艳美,可我却从未见过鸦片。是什么东西把隔山翘和鸦片联系在了一起? 差不多整个76年冬天,王生喜(他的队长被撤消了)都不曾在生产队露过脸,我怀疑他也去大寨了,实际上他上了药地坪,不是种包心白或挖药,他是挖隔山翘去了。谁需要隔山翘?谁想(敢)一天硬八道?听说是那个姓李的知青,我惊呆了,原来在他工人阶级的外衣下面隐藏着那么一副肮脏的灵魂。我还是不明白,他那么年轻,简直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硬?后来听王生喜自己说,他并不乐意上老林去,但知青需要啊,知青是毛老汉儿派来的,毛老汉儿刚刚走,他不能过河拆桥。从此,碰见王生喜,我们都叫他隔山翘。“隔山翘隔山翘,你在吃饭啊?”“隔山翘隔山翘,你在挑水啊?”“隔山翘隔山翘,你一天硬八道!”王生喜解了腰间的草绳,挥着镰刀来追我们。我们蜂跑,跑进黄荆子笼笼里或油菜地里。王生喜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又在笑。 很久没有看见李知青了,他的灶台罩上了垮辣子(特大号)背篼,成了猫狗的阳台。李知青回城了,是非正式回城。王生喜不挖隔山翘了,开始挖夏枯草,还动员了胡玉培,给李知青挖。李知青得了肝炎。“李知青得了梅毒。”胡玉贵悄悄地在我们耳旁纠正。我们不晓得梅毒和肝炎哪个厉害,但我隐隐约约晓得梅毒与女人有关。看见夏枯草,便想到了口嚼的情状,想到了将咀嚼过的青色糊状的夏枯草敷在生长梅毒的部位的情状。这样的想里有快感也有负罪感。
打盘羊 雨季。生产队的一个下午。铅色的天空。暴涨后开始消退的洪水。冲刷过后崭新的河岸线。依旧潮湿的空气。泥泞的道路。张连国在奔跑,胡玉元在奔跑,胡玉贵胡玉国李金全王生喜在奔跑、呼喊。盘羊在奔跑。奇异的身体,奇异的角,奇异的呼吸。一扇扇的木门砰然打开,窜出更多的人,提着火枪。胡玉萍、车德英、邓开英、张少芳、胡玉兰也跟着窜出,白色的头帕垮了下来,红色的纱巾飘了起来,来自身体内部的叫喊让前面的男人回望的眼睛上火。盘羊在逃亡,命系一线。男人在追逐,食欲在澎湃。泥泞消耗着盘羊与人的体力。河风渐起,玉米林开始汹涌。四面的男人汇成欲望的洪流,席卷着盘羊。盘羊穷途末路,角抵山岩,凝视洪流,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男人们的欲望在下落,河床上的沙子和枯叶粒粒可数。男人们假装退下,隐蔽在一片桐子树丛,枪口隐约可见。盘羊自以为有了活路,原路返回,来到洪水刷新的河滩。男人们一拥而上,把盘羊围了个水泻不通,频频开枪。子弹镶嵌在盘羊的肉身,了结了剧毒的速度。盘羊在哀号,没有还手之力,如注的血流打湿了它怀胎的下身。生产队的一个下午,枪声阵阵,划过积雨云。在男人们突然密植的欲望里,在婆娘女子的尖叫中,盘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枪放下,屠刀被再度拿起。剥皮,开膛,分肉。盘羊被肢解,肚子里的幼崽被作为上等品归革委会副主任任忠仿和队长胡玉清。黄昏来临,洪水退却,河滩再一次被刷新,又开始下雨的空气里并不见了血腥气。
胡玉荣死后,很少有人敢接近他的坟,我们是连金洞坡也不敢接近,至于夏枯草,我是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 隔山翘。隔山翘涉及到姓李知青。 跟王生喜在短坑里放牛,王生喜嘴里老是咕噜:“吃了隔山翘,一天鸡巴硬八道。”便晓得了隔山翘,晓得了隔山翘是医什么的。那时我不满10岁,还没硬过。我从未见过隔山翘,至今也没有见过,它有这样的魔力,我只是惊讶。我猜想过它有怎样的茎、叶、花果和根须,有怎样的颜色、形状、浆汁和气味。我把它想成鸦片,有罂粟花一样的艳美,可我却从未见过鸦片。是什么东西把隔山翘和鸦片联系在了一起? 差不多整个76年冬天,王生喜(他的队长被撤消了)都不曾在生产队露过脸,我怀疑他也去大寨了,实际上他上了药地坪,不是种包心白或挖药,他是挖隔山翘去了。谁需要隔山翘?谁想(敢)一天硬八道?听说是那个姓李的知青,我惊呆了,原来在他工人阶级的外衣下面隐藏着那么一副肮脏的灵魂。我还是不明白,他那么年轻,简直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硬?后来听王生喜自己说,他并不乐意上老林去,但知青需要啊,知青是毛老汉儿派来的,毛老汉儿刚刚走,他不能过河拆桥。从此,碰见王生喜,我们都叫他隔山翘。“隔山翘隔山翘,你在吃饭啊?”“隔山翘隔山翘,你在挑水啊?”“隔山翘隔山翘,你一天硬八道!”王生喜解了腰间的草绳,挥着镰刀来追我们。我们蜂跑,跑进黄荆子笼笼里或油菜地里。王生喜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又在笑。 很久没有看见李知青了,他的灶台罩上了垮辣子(特大号)背篼,成了猫狗的阳台。李知青回城了,是非正式回城。王生喜不挖隔山翘了,开始挖夏枯草,还动员了胡玉培,给李知青挖。李知青得了肝炎。“李知青得了梅毒。”胡玉贵悄悄地在我们耳旁纠正。我们不晓得梅毒和肝炎哪个厉害,但我隐隐约约晓得梅毒与女人有关。看见夏枯草,便想到了口嚼的情状,想到了将咀嚼过的青色糊状的夏枯草敷在生长梅毒的部位的情状。这样的想里有快感也有负罪感。
打盘羊 雨季。生产队的一个下午。铅色的天空。暴涨后开始消退的洪水。冲刷过后崭新的河岸线。依旧潮湿的空气。泥泞的道路。张连国在奔跑,胡玉元在奔跑,胡玉贵胡玉国李金全王生喜在奔跑、呼喊。盘羊在奔跑。奇异的身体,奇异的角,奇异的呼吸。一扇扇的木门砰然打开,窜出更多的人,提着火枪。胡玉萍、车德英、邓开英、张少芳、胡玉兰也跟着窜出,白色的头帕垮了下来,红色的纱巾飘了起来,来自身体内部的叫喊让前面的男人回望的眼睛上火。盘羊在逃亡,命系一线。男人在追逐,食欲在澎湃。泥泞消耗着盘羊与人的体力。河风渐起,玉米林开始汹涌。四面的男人汇成欲望的洪流,席卷着盘羊。盘羊穷途末路,角抵山岩,凝视洪流,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男人们的欲望在下落,河床上的沙子和枯叶粒粒可数。男人们假装退下,隐蔽在一片桐子树丛,枪口隐约可见。盘羊自以为有了活路,原路返回,来到洪水刷新的河滩。男人们一拥而上,把盘羊围了个水泻不通,频频开枪。子弹镶嵌在盘羊的肉身,了结了剧毒的速度。盘羊在哀号,没有还手之力,如注的血流打湿了它怀胎的下身。生产队的一个下午,枪声阵阵,划过积雨云。在男人们突然密植的欲望里,在婆娘女子的尖叫中,盘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枪放下,屠刀被再度拿起。剥皮,开膛,分肉。盘羊被肢解,肚子里的幼崽被作为上等品归革委会副主任任忠仿和队长胡玉清。黄昏来临,洪水退却,河滩再一次被刷新,又开始下雨的空气里并不见了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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