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怀念与拷问系列散文

怀念与拷问系列散文之一
　　　　　　　　　　　　怀 念 一 只 狗
　　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经历，那就是与一种动物在某一特定时期有过如铭在心，牵心摄魄的共处或生死分离。凡是与我深交的人，每每谈起，或一只猫、或一只鸡、或一只狗，总有过揪人的故事。我和我的这些友人们谈起这一话题，我总是千篇一律地讲一只狗。 　　我不知道狗与人类的交往乃至亲近始自何时何种境况，但我知道这个时间一定是十分久远的，久远到我们的思维只能去做形象的构想；我也不知道狗与人类的交往最先的需求产生于人还是狗，但我还是私自认为考虑二者谁的需求在先对于人和狗的这种现实关系意义不大。因为在现实中，人和狗是互为需要的，除非是一只野狗或根本不懂着爱与珍惜的人。

　　很长时间以来，我脑海里时常有诸如此类人狗关系的疑问和思考，也许是因为有了生命中的那只狗和如今自己的人生历程，才有了那些无法着其边际的疑问与思考。由此我常常怀念一只狗。 　　那只狗没有名字，在他六年的生命中我和我的父母在需要他时只唤一声“嗥”，它就会在不经意间奔到你的脚下，很慌势地摇着尾巴，偶尔会发生几声表示亲近的“呜呜”声。而对于“嗥”的呼唤，在我的家乡，几乎所有的乡亲呼唤所有的狗时都发的同样的声音。一如北方的牧人让奔跑的马儿停下步子那一声悠长的“吁”一样。更如我的乡亲唤鸡一声“啁啁”，唤猪一声“唠唠”，属于自家养的鸡和猪便回来或吃食一样。这些与人类共存的不知多少年的动物在其并不悠长的生命中仅通过主人的声音发出的同样的音调的呼唤，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我不知道这应该是算做本能还是睿智呢！ 　　那只狗是从邻村父亲的一位老友家抱养的。家里新修了房子，搬出祖辈们生活了几代人的老院子，到新规划的村落里，新房子没有围墙，新搬的人家又很少，四野的空旷，使得年轻的母亲和幼小本胆小的我夜晚不敢迈出房门。父亲说：捉只狗吧。只一个“捉”字，如今想来，就硬是把人和狗分离得那般遥远。尽管那时我们家那么需要一只狗，一如修房子需要帮手，而帮手是父亲去“请”的。 　　我抱来而不是“捉”来那只狗时，他只跟小猫般大小。抱来他的那天，我亲眼目睹了拴在绳链上的它母亲的狰狞、愤怒而又无奈的目光以及几近悲痛欲绝的吠叫声。小狗狗在我的怀里一直索索发抖，并时不时“吱吱咛咛”地呜咽着，像人类的孩子离开母亲的怀抱一样。 　　抱来那只狗时，我才上小学一年级。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清楚地记得抱回那只猫咪般大小的狗时，整整两天，它都在发抖都在吱吱咛咛地呜叫，什么也不吃。我为它哭了。幼小的我做为人类的一员知道吃是维持生命的根本途径，第三天，祖父硬是把小狗的嘴掰开，灌进小半碗面糊糊。渐渐地，小狗不再抖索也不再呜咽，并有了活力，四处奔跑，缠绕在我们的脚下。不到一周时间，它俨然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员了。 　　邻居家六婶两口子结婚三四年不生小孩，托人不知从哪儿抱养了一个八个月大的小女孩，初来时，啼哭不至，面汤喂养了几个月，已是离不开六婶的怀抱了。如此想来，狗和人类相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晚上睡觉时，我总想把小狗搂在我的热被窝里，一来父母绝对不答应，二来，它也总是不安分，似乎它骨子里就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追求奢华，这又与我们人类是绝然不同了。人类欲望无止尽，使得人类常常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这方面，狗比人类聪明得多。 　　拾掇一只破旧的芨芨筐，铺上麦草，小狗狗就有了自己的窝。每天，它很按时也很知足地卧在筐里，进入它的梦乡。门外偶或的异响，他总是最先惊觉地支楞起耳朵，并在稚嫩的喉管里迸出几声脆脆的“汪汪”，好像在提醒发生异响的人或物：听到了吗，我在这儿呢！一种十分尽职尽责的样子。它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它是一只狗，在寻常农家里，它的职责无非是看家护园。这又比我们人类明智。我们人类中有大多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比如有很多当官者，他们几乎不知道当官是为了什么，至于那些贪官们，实在连狗都不如。 　　就这样，那只狗渐渐长大了，不到一年时间，它就长成一只大狗。说是大狗，这只是相对于它自己的一生来讲，与别的狗相比，它的身体显得不够高大， 四腿也有些短。它一生就这模样，没有再长大长高。它的毛乌黑油亮，高高翘起的尾巴粗壮有力，像燃烧在屁股上的黑色火焰。 　　一只狗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幼年到成年的过渡。而人呢？按十八岁成人算，那也是十八个春秋啊！但狗的生命比人的生命短，二十年的狗，我见过一只，老得连眼皮都懒得抬，而且脱落了大部分牙齿。由此，我在怀念那只狗时，得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结论，生命生长的速度与长度是成反比的，生命的生长速度越快，其寿命也就越短。比之于人的事业，如若成功得越快，恐怕高峰也就仅此而已了。许多事物，不经过其必要的过程，万难达到应有的境界。我知道这很牵强，但正是这种牵强的比附与领悟，使我在许多困难和挫折面前没有回避退缩，终而一步步走得踏实而心安理得。
是一只狗，使我懂得了人生的这点道理。 　　长大后的那只狗真正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它义无反顾而又勇敢坚强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新村的荒野里，因为有了夜晚它往复的巡行与吠叫，夜不再厚重静寂得令人恐怖。在我幼小的心目中，它是我们家房屋之外一道安全的屏障。暗夜里，我放心地对着群星揉着醒松的双眼洒尿时，它会在房门响后的几秒钟，奔赴到我的脚下，俨然卫士，守卫着我的坚强，驱逐着我的恐惧。夜晚劳作归来的父母，总是它引领着回家的路。它不仅能分辩得出我家人的呼唤声，就是我们的脚步声，它也能分得清。比之于人类来讲，可以说它的业务素质技能是一流的。 　　那时的农村，偷鸡摸狗的人总是很多，时不时会有村里的妇女站在院门前大骂让骨子卡死人。一定是那家夜晚又被人端了鸡窝或端了羊圈。而我们家，却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事，就因为我们家有一只非常凶猛的狗。 　　那只狗白天栓在一条长绳上，可以护住我们家整个院子；晚上，解开它脖子里的扣，它就成了查夜的巡士。 　　它很尽责，尽责到但凡是陌生人，它一律狂吠扑咬，确实吓人。有时想它这样不分好坏善恶的见人就咬，总不是个事儿，为此，我们家还得罪过村里不少人，比如很有权的村支书。喝醉酒的村支书就被我们家的狗撕破过小腿肚，为此父亲还赔过两支鸡。 　　如今想来，我一点不怪那只狗，它是按规则办事的。它的职责是防止陌生人，并没有谁教过它要认清好人和坏人的，是陌生人它就要用自己的方式告知我们家人有人来或拒绝他走近我们的家。人类不这样，人类制定了很多规则，可是是在执行中常常变了样，是人为地变了样。 　　狗与人类一样的一点是，一旦那人在狗眼里不再陌生，它便放松了对那人的警惕，这就如同时下“熟人好办事”一个道理，有句俗话说“狗戴帘帽子，看人行事”，原本是说狗以貌取人，其实，我们那只狗只以陌生与否取人。 　　那只狗在我的家生活了六年。我上中学的第二年，它不明不白地死了。祖父在村外的一条沟里找到它的尸体，扛回来，剥了皮，鞣制后给我做了条褥子。骨肉则埋在我家的那棵山楂树下。 　　那条褥子，温暖了我艰苦的中学生活，后来破损不堪后弃了；而如今的山楂树，年年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我们家的那只狗，把一切都给了我们家。自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 　　二十多年里，我苦苦努力、挣扎着，从一个乡村孩子拼搏成城市里今天的人模人样，其间经历了很多人间世故，很多时候，因为面临的一些事情，我便做一些连自己都觉得无为的思考，思考没有结果时，就想自己应该像狗一样活着，可留在我脑海里的狗，却使我做得人不人狗不狗的。 　　但我坚信，怀念我家的那只狗，可以使我学会做人。 怀念与拷问系列散文之二 　　　　　　　　　　　　　　　怀念一只羊
　　几乎是越来越多的时候，一只羊的脸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一次的出现，那种印象都斧凿刀刻般的要加深一层，以至于终于在某一个夜晚，她悲戚而无奈的出现在我的梦中：一张俏瘦的纯白的羊的脸，忽扇着一双洇着泪水略带祈求而又十分无助甚至在那一刻也不乏柔情与伟大母爱的大大的眼睛，宿命般的无声；唯有她急促唏动的流着些须清涕的鼻翼，似乎在努力做着某种控诉！ 　　那双致死也没有闭上的眼和那张纯净而无声的脸惊悸了我的梦。梦醒时分，泪湿枕角。 　　谁都说，那是一只讨厌的羊。最初我也这么认为。
她是我们家六只羊中的其中一只母羊。出现在我生命中十多年前也就是我十多岁时候一只普通的母羊，一只除了眼睛是黑色的其余通身洁白的母羊。 　　那是农村承包到户不几年的事。那时家乡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养几只羊，多的，也就十来只，少的，也有一二只。不为发家致富，每年能剪点羊毛，灌制大人小孩的棉袄，或用来擀毡擀毡袄；有时，年终还卖一只，或可贴补家用；遇到婚丧嫁娶的乡间大事了，牵一只来就地宰了，做成各色吃样，供乡人们红火或悲伤一通，省钱又省事。如此，似乎就注定了羊们的命运，迟早是免不了挨那致命的一刀。 　　其实，天下所有的羊们不都是殊途同归么？除了入狼嘴，那就是挨一刀后被做成各种美食进入人的肠胃。如今，狼这种动物早已经远离了人类，羊之于狼，恐怕也早已是一种奢望了。于是，羊的天敌，也就只剩下人了。有时我想，人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羊牛之类的动物食草、虎狼之类的动物食肉，至于那些以虫蝇甚至水土为食的动物，苟以活命罢了，惟独人，是杂食动物，一方软软的舌头、几十颗无坚不摧的牙齿、加一副蚀骨消铁的肠胃，酸甜苦辣麻涩咸、生梦海鲜软硬坚，入之而为食、啖之而为餐，那种自得其乐、自享其乐、其乐无穷得近乎自以为是的悠然，又是哪一种动物可以比得了的呢？于是我又常常想，这不知是人类的伟大还是悲哀呢！ 　　那时农家的羊是几家伙在一起，根据每家羊的多少决定放羊的天数挨家轮流放养。家乡不属于山区，放羊的地方十分逼仄，羊在人允许去的范围除了沟壑也就只剩下不太宽展的荒坡，试想，仅有的几条本就贫瘠的沟壑和几片荒坡，怎经得起很多群羊们从冬到夏反复的啃食？遇上雨水充沛的年份还好说，草们争气，一茬茬的长势或可果羊们的肚腹：若是干旱的年景，羊们的日子，差不多也就如承包到户前农人生活，窘迫是自然的。 　　人以食为天，难道羊和与羊一样的一切动物不也需要食物才能活着么？饿了怎么办？人除了偷抢，还可利用人的大脑或者说聪明才智去骗去夺去榨去剥，反正人有的是办法。羊呢？羊就不能了！于是，沟壑和荒坡两边田地里的庄稼，便成了羊们寻机袭击的目标。因此，那时的放羊，实际上也就是把羊赶出去抛之沟壑荒坡挡住它们不至于使庄稼遭受侵害的过程。 　　在我们几户人家搭伙的羊群中，我们家那只母羊是最善于也最惯于且最常于袭击庄稼的羊。几乎在每天的傍晚，牧羊归来的乡邻都会用同样的语气对父亲或者爷爷说：你们家那只羊，嗨，没治了，想方方磨棱棱偷哩，嘴刁得很，害得人一天价不得消闲。父亲或是爷爷总是露出些不好意思又有几分无奈的说：你们逮住死里打么，要打哩，她偷你就打，打几顿她就记住了。那时的母羊，早已经第一个跑回家门抬起一只后腿，任嗷嗷待哺的小羊摇动着尾巴跪在地上拼命吸食她为之储备了一天的并不多的奶水。如今想来，她那分安逸那分娴静是那么的令人刻骨铭心！ 　　记忆中的母羊已经是三个小羊的妈妈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只记得她的生命就是一个不断生育不断哺乳的过程。伴随她生命的除了生育与哺乳，就是寻找一切机会偷食和不断遭受人的诅咒和毒打。 　　最令我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的是我曾经也对她使以毒手。 　　那是一个暑假，轮到我们家放羊了，父母忙，便把一群三十多只羊交给十二岁的我和比我小一岁的堂弟。我清楚地记得，羊赶出来后，我们家那只母羊就走在最前面，刚一出村庄，母羊便蹿向长势正旺地庄稼地，等我们赶去撵开她时，她早已经吃了好几口。更可气的是，我们刚刚把她从这边的庄稼地赶出来，转眼间，她又蹿到另一面的地里。于是，我和堂弟的整个放羊过程，就变成与我们家那只母羊侵略与反侵略、抵御与反抵御的、偷食与反偷食的过程。可以想见，两个十余岁的少年的忍耐力又有多大呢！如若是今天的我，也许会想一种妥当的办法，比如到田间的地埂上拔一缕鲜嫩的青草，即便是揪些还没有成熟的麦穗喂她，又有什么不可的呢？可那天我们没有那样做。我和堂弟穷尽极力抓住她后，尽十余岁少年的力量打了她一顿后，用一柄削铅笔用的小刀，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深深的、深深的割了一道又一道道口子！ 　　我的羊啊，那唇上滴血的伤口便在哪一天刻在了我的灵魂中！ 　　我们的母羊是安静了。从我们身下站起来后，她那么疲惫的抖动了一下纯白轻柔的毛，望望不远处安静的羊群，望望刽子手般幸灾乐祸的我们，那份神情，复杂得我至今无法理解和参透，然后，她蹒跚地走向羊群。可气的是，她那只差不多和她一样大的羊儿子，远远地向她跑来，扑向她早已干瘪的乳头。我们的母羊依旧静静的抬起后腿，任无知的羊儿子吸吮！ 　　她唇边地血，还在静静的流着！静静地，一滴一滴地渗入干渴的土地，一如她的奶汁，渗入小羊的喉管。 　　天性善良的我在那一刻多少感觉到了些什么，是羊的安静使我们失却了对手后的无聊和无味，是羊柔软的唇上渐渐干凝的血痂同时也凝固了我们本不该制造的所谓的快乐，也许，仅仅因为想到那是我们自己家的羊吧，我想赶走那只无知的小羊。我们的鞭子还没有打在小羊身上，母羊似乎知道我们的意图，她抖擞了一下身子，完全一幅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低头纵身，只一跃，猝不及防的堂弟被抵倒在地！ 　　天，她原本是会愤怒也原本是知道抵抗的呀！ 　　结果你也许可以想到，她的抵抗换来的是我们更加残忍的一顿鞭子。我悔啊！上天，如果生命真有灵魂真能轮回的话，让我向那位羊妈妈忏悔并祈求得到原谅吧！ 　　在我的印象里，人类与动物相处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人对动物的评价除了好与坏、可吃与否、哪一个的肉更鲜美些外，最高的一句，也就是“动物通人性”，岂不知，动物远远不是只通人性，只不过是过于自负的人类并不真正的了解动物罢了！这是我们家那只母羊给我的一点启悟！ 　　两个月后，队里要请水管站的人，队长对父亲说，就你们家那只羊吧，那么贼的一只羊，杀了，我看还挺肥的，头、皮、下水，你们留着，肉价另外算。一番讨价还价后，我们的羊就在我们家的院子里被杀了。 　　于是，一张俏瘦的纯白的羊的脸，就在那一天印进我的脑海里，她忽扇着一双洇着泪水略带祈求而又十分无助甚至在那一刻也不乏柔情与伟大母爱的大大的眼睛，宿命般的无声，唯有她急促唏动的流着些须清涕的鼻翼，似乎在努力做着某种控诉！ 　　那是一位母亲的控诉啊！直到今天，我甚至能听到她从心底里发出的那声叹息！-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