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楼上的大嫂

　　作为男家属住进妻子分的家属楼已十几年了，记得初来乍到时，邻里之间并不熟悉，有位长相特土气老成的楼上大嫂，怎么看也像那家大哥的阿姨，实在不太般配，虽然后来知晓她也是多年的上班族呢！ 　　大嫂嫁了个年轻帅气的丈夫，而且还是公司的中层领导，本该凡事谦让大哥吧，偏不其然，不知什么原因，也许多半是家务事，两人常吵架。说来有趣，她俩吵架基本有固定的时间和形式，甚而结局也是雷同的。你听吧，隔不半月，我和妻子便会在睡梦中被楼上的响声惊醒，先是听到两人扭打时脚步踩动的声音，后就听到断断续续压抑了的女腔哭声，一般是听不到吵架拌嘴的声音的。居家过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的勺子不碰锅沿啊！只是让我惊诧不已百思不解的是楼上二位每次干戈，最终像女人一样哭的不是大嫂，而是那白面书生的大哥。 　　关于楼上的这一秘密，我和妻子一直守口如瓶，第二天在楼道里遇见大哥大嫂，相互客套或逗笑都和往常一样，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他两人也是没事人一样喜笑颜开夫唱妇随，俨然一对从不见招风起浪的平湖静水。 　　如此几年之后，大哥那女人腔的哭声渐趋消失，扭打的声音也似销声匿迹，让我那分好奇和叹惋的心悬在了莫名的等待中，妻子常常嗔怪我无聊至极。不过，时隔不长，楼上脚步走动的声音突然昼夜响动起来，弄得我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时那声音里还伴有老人的呻吟声，于寂静长夜清晰传来，戚幽入耳，令人惊悸。 　　原来大嫂的婆婆得病瘫床，只好来儿子这里颐养天年。我和妻子曾买了礼品专门去看望老人，老人的身子动不了，吃喝拉撒睡就全在床上了。而且老人有尿频的病症，大哥大嫂每天夜里就不得不经常起来给老人撤换垫布，每晚的声音就是因这而来的。 　　老人好像一住就是六七年直至命老西天，在这六七年里，离岗待退的大嫂简直成了全职的护理员。大嫂侍候老人最直观的悉心操劳，就是五冬六夏的清晨，大家还在睡梦中时，楼下一道十几米的铁丝上，早已搭满了大嫂涮洗的各式尿布，大大小小，色彩不一，就像联合国升旗似的。不过，傍其而过的人们不但闻不到骚臭味，反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全因细心的大嫂用了带香精的洗衣粉。人们替大嫂揪心的是赶上阴雨天怎么办啊？原来大嫂夏天里也会在楼下的储藏室里生着火炉，为的就是方便烘干尿布。 　　一般冬天里老人还好过，屋里有暖气，冷不着，可一到夏天就麻烦了，拉尿在床气味难闻不说，整天躺着不动弹身子底下生褥疮，真让人难熬。大嫂一天里不知要给婆婆擦洗多少遍，不知要给婆婆翻多少回身子。 　　大嫂的这份孝心，丈夫看在眼里，婆婆记在心里，全楼的人也交口称赞。每次去大嫂家串门，四肢麻木但神志清醒的老人总是眼里噙着泪花夸奖儿媳的孝顺。每逢这时，站在床边不爱说话的大哥便一脸的微笑，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回头再看大嫂，她也是慈眉善目毫无怨艾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在努力完成一桩让她特能安慰自己的痴迷心事。我忽然觉得这时的大嫂比我印象中的她年轻漂亮多了，越看越像我大哥的媳妇，两个人般配得就像五百年前就修好的夫妻。
　
　　老人毕竟八十多岁了，病瘫多年后人已瘦削得不成样子。及至后来肠胃结食，解不下大便，大嫂常用手帮着挤抠出来。亲眼看到这一幕并感慨不已的我的妻子，是以一种特别激动折服的心情真切告诉我的，让我这大男爷们的心听了也为之颤动不已。 　　不幸而有幸的老人还是走了。那天大清早我和妻子听到楼上传来大哥大嫂的哭声，听得出是老人过世了，赶忙穿衣上楼，好帮忙料理一下。卧床多年的老人弯侧着身子躺在那里像干瘪了的古尸，久已僵硬的四肢仍旧不能展开，可她要历经多少个日日夜夜才能像一棵古树一样枯竭完最后一段根须啊！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又凝聚了大嫂对她的多少细心照料和倾心挽留啊！邻居都说，老人不是病死的，纯粹是一天天自然老去的。 　　此后每当夜深人静时，再也听不到了楼上的声响，早已习惯了在楼上声响中进入梦乡的我，反而时常失眠起来。睡不着了就胡思乱想一些远远近近的琐事，但想得最多的还是楼上大嫂的事。我在想刚认识大嫂时她和大哥之间的那分差距，我为何现在感觉不到了呢？是大哥也上了年纪人过五十相互之间就差距难辨了？我在想那时大哥大嫂究竟为了什么半夜里闹生分？莫非也和我们夫妇一样因为无人帮忙看管孩子而生气？可我们从不会动手，她更不会逼得男人落泪，我们只是生闷气。说话爱高声亮嗓、做事爱直来直去、对人爱善心慈怀的大嫂，简直在我心中就像一个谜，也许就因为我知道她的事情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的缘故吧！ 　　妻子说如今轻松下来的大嫂，天天晚上带上大哥去广场跳集体舞，也是，都已五十多岁的人了，跳跳集体舞，舒活舒活筋骨，放松放松心情，对身体，对精神，都是大有裨益的。不过妻子还告诉我说大嫂最近又有了心烦事，唯一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不但在外地就了业，还找了个外地媳妇，这让她心里空落落的，一向传统本分的她，感觉好像下半辈子就没了指望似的，她为了劝儿子回来，整天动着各种各样的心机。 　　不知未来的日子大嫂的心愿能否实现，也不知心愿实现了的大嫂还会有怎样的家务事。和大嫂结识的这十几年，虽然对大嫂的酸甜苦辣悲喜人生我并不能知道详细，但总感她是我认识的唯一最真实的邻居，即便她的真实更多的是我半夜听楼上的响声得来的。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难以言表的背后故事，惟其既知道了公开透明的一面，又晓知了其秘密潜隐的一面，你对他或她的认识才能更全面、更深刻，并由此而感悟到什么，弄懂生活的多面性，从而给自己以生命的更多参照，尽可能地把握准抑或把握好人生的轨迹，完善自己，完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