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个下雪的早晨

　　　　　　　那个下雪的早晨 　　十九岁那年，我师范毕业，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那是一个每天只有一趟班车通往县城的地方。曾经心高气傲，有点偏激、叛逆、任性的女孩子，从此就要担负起教书育人的重任，被搁置在这样陌生而落后的地方，除了涉世之初的那份慌乱和无措，我更多的是弊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 　　这样的心境和环境下，我开始了教书育人的生涯。 　　当时，面对的是一帮淳朴无邪的孩子，我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三年级的孩子，还不懂得伪装自己，第一堂课上，那一双双清澈的小眼睛里装满了对新来的老师的好奇和不加掩饰的兴奋—我是他们那里第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我对孩子们说：我愿意做你们最好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特别当真，八九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友谊，什么是朋友？可是孩子们却欢呼跃起来，那兴奋、激动的神情倒让我的心里溢满了意想不到的快乐，还有一丝暖暖的感动。 　　课间十分钟，便真有女同学拉了我去跳皮筋，仿佛我早已是他们的老朋友。我不会跳—童年的我，沉迷于书中，总以为自己很大很大，对于这些“小孩子”的游戏，是不屑参于的。我童年的记忆只是姆指姑娘、木偶匹诺曹，是百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是美人鱼走在尖刀上的痛疼，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历程……倒是长大了，却又开始羡慕无忧无虑跳皮筋、做游戏孩子。于是，在课间，班里皮筋跳得好的女生便都成了我的老师。“马兰花呀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和着富有韵律的歌谣，我的脚步和八九岁的孩子一样轻盈，欢快，我的笑声和她们的欢笑融在一起，如涓涓溪流，流过心田，流过那块委屈又不甘的坚冰…… 　　孩子们真的把我当成了他们最好的朋友。但我的内心，还是无法将学生当成真正的朋友，我只是将他们当成我应该完成的工作。我认真地，尽职尽责地给他们上课，心情好的时候和他们一起跳皮筋、做游戏，繁忙而紧张的教学也会使我感受到一些工作的乐趣。但忧伤还是会时时袭来，如海水般淹没短暂的快乐。我真的不甘心，一生的路，就这样定了，灿烂的青春，就要在这穷乡僻壤间悄无声息地走过。每当夕阳西下，学生如小鸟归巢般散去后，寂寞和孤独总是很快地吞噬无助的自己。我无数次在心里痛下决心：离开这里，逃离教育！再也不要日复一日地面对这单调重复的生活！ 　　日子在昼与夜的交替中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的心也在远离现实生活的盘算和计划中煎熬着。 　　冬天来了，寒冷过早地侵入了小乡村、孩子们都穿了厚厚的棉衣来上学，教室里取暖的是和老师宿舍里一样的铁皮炉子，那份对严寒的抗拒，总是显得微不足道。尽管戴着厚厚的手套，还是有孩子的手脚都冻肿了，我的心也如寒冬般消失了最初的热情。乡村的冬夜总是格外的长，在无尽的黑夜无边的寒冷中，书是我唯一的安慰，我蜷缩在宿舍里，捧着书在另一个世界里寻求着寄托，寻找着温暖。 　　一天早上，下雪了，推开门，看着大雪覆盖的乡村原野是那样静谧，那样无暇，我便想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书中踏雪寻梅的那份诗意。 　　我踩着厚厚的雪往外走去，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风扬起的雪末在半空飞舞，天空还在大片大片地落雪，悄无声息，我的衣服上，头发上沾满了雪……已经有早起做值日的学生冒着风雪来学校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的，像雪白原野中的各色点缀，慢慢地，坚韧地向学校走来。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难过：这些可怜的、可爱的孩子！我知道，他们没有吃早饭，他们身后鼓鼓的书包里装的不只是课本作业，还有他们早餐和午餐—他们的父母太忙了，整个冬天，孩子们都要这样背着鼓鼓的书包来学校。课间，他们总是边活动，边啃几口干馍充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老师，你去哪儿？”迎面来的一个学生关切地问我。 　　“我……出去走走。” 　　“走走？”小眼睛里顿时写满了不解，“天这么冷？老师，您没有围围巾，会冻坏了耳朵的！” 　　“我，我只是去那边的店里买些馍，马上就回去了，不要紧的。”面对学生的关切，我撒了个小谎，想让他快些离开我。这样的时候，我不想被学生打扰。 　　“不能去！老师”，谁知那孩子听了我的话不但没离去，反而更加“坚定”了，神情急切地说，“烤饼店那家人有肝炎哩，会传染的！”看着那张小脸上认真严肃而又急切的神情，还有眉毛眼睛上一层白霜，以及冻得发红的鼻子，一丝暖意悄悄地渗进了心底，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拂去了他帽子上的雪，说：“是么，那，我就不去了。” 　　那孩子见我不去了，才放心地去学校了。我慢慢地踱了回来，校园里，学生正在忙着扫雪，生炉子，我便和班里的学生一起。把雪扫到一起，堆到花坛里。等到春天来了，这些雪就会融化成水，滋润土地。因为爱雪，我便喜欢和学生一起扫雪，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充满了宁静而单纯的快乐，冲淡了心里的忧伤和郁闷。 　　扫完了雪，已经快上课了，我回到宿舍里拿教本，准备给学生上课。推开门，却看见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馍馍，各式各样的，还有几张字条。我拿起一张，上面是三年级学生稚嫩的字体：“老师，您没吃东西，怎么给我们上课，这些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馍，您吃点吧……” 　　刹那间，心微微地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击碎了，泪一下子如泉水般涌了出来，打湿了我冰冷的面颊，打湿了心中渐已尘封的温存。我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孩子们竟当真了，在他们天真的小心眼里：老师，是多么重要，多么神圣啊……望着桌子上堆了一堆的馍，望着这八九岁孩子沌朴无邪的关爱，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想想自己平日里千般的委曲和不甘，心里充满了愧疚和难过，泪也流得更欢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平凡而平淡的小学老师。我依然会对孩子们说：我愿意做你们最好的朋友！依然会和孩子们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冬天，下雪了，和孩子们扫雪、堆雪人；春天来了，便带着他们去放风筝，只是我的心里不再充满忧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毕业了，离校了，但我依然坚守在三尺讲台，我的心里充满了宁静和快乐，因为当年那份深深的感动，一直存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