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被雨淋湿的爱情

　　故事还没有开始，雨就开始酝酿，那是一场春天的雨，却注定要在不属于春天的日子里搅得周天寒彻，许仙和白娘子的情感纠葛，事实上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界限，在林林总总的爱情模式中又增加了一种全新的点缀。 　　还是从故事开始吧。水漫金山，“在朝”的佛法与“在野”的魔法在水面上交恶，好一场大战，就在战事胜负难分的时候，白娘子突然被触动胎气，且战且退，不经意间，又来到了断桥。西湖的水一如既往地波光粼粼，柳低垂，风拂面，人潮涌，熟悉的旧日风光，但旧情已不在，恩义已断绝，怎不惹心伤：“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鱼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不由人咬银牙埋怨许郎。” 　　在中国古代，“郎”是一个很暧昧的称呼，对于年轻女子来说，“郎”即“郎君”，在轻启丹唇、呼气如兰的轻声召唤中，不知不觉就包含了思念、埋怨、无奈、缠绵，它不只是简单的平面性的称谓，而是连接着过去、附着着现在、又牵扯着未来，既从口中出又是心中语的立体的心灵呐喊。此刻的白娘子愁绪万端，又绝望之极，本来一场单纯的只是关于爱情的风月，因为一个和尚的出现而波澜滔天，不可收场。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断桥，一端连着雨中的多情，一端却连着无尽的哀戚，想来人世也不尽是美丽的湖山。 　　于是，在京剧《白蛇传》中，这段唱也最能见出人生的功底。 　　从故事开始，故事里流淌出爱情的吟唱，这是惯常的精彩，没有故事的爱情就像没有泉水的荒山，山再高，也没有山的味道。西湖有很多故事，关于白居易，关于苏轼，他们只关乎政治，不涉及爱情，关于爱情的不是太多，但一个个都令人伤感，比如苏小小，比如白娘子。我们说，从一开始的时候，许仙与白娘子的爱情就已经被雨淋湿，故事也早已经是浸足了泪水：下雨天，许仙和白娘子同船共渡，虽然船家也唱“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虽然世人也说“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虽然“晴光潋滟晴放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自己爱情萌发的第一天就被雨水浇透。雨天的一把伞曾经夹在许公子的两臂间，也曾经撑在白娘子的头顶，伞成了爱情来往的理由，也预示了缘“散”缘“聚”的坎坷，人们说“伞”“散”谐音，冥冥中神灵自有安排。杏花春雨江南，典型的温柔风景，爱恨恩怨交织，常见的人间感受，梦想与现实总有一段接不上的距离，就像戴望舒的“油纸伞”，“像梦一般，像梦一般的”从生命中匆匆飘过。 　　在这场浸在春雨的爱情中，许仙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眼前总有一片积雨云飘来荡去，他的白娘子虽然貌美如花，可行踪总有一些诡异，令人摸不着头脑。而白娘子则是“山人自有安排”，一点一点的经营着自己的爱情。中国民间传说中有很多多情的女子，她们来自神秘的所在，一方面看中了后生们的厚道、勤劳，有点憨，又有点狡黠的劲头，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既往单调生活的反叛，向往人间平常的柴米日子。例如七仙女之于董永，织女之于牛郎。白娘子最先是因为许仙的俊秀与善良而萌生了结缘之心，更重要的，是她和小青几百年“洞府高寒，每日白云深锁，闲游冷杉径，闷对桫椤花”的幽闭生活让她们厌倦了往日的孤寂状态，于是来到江南，山温水软，开始羡慕人间的烟柳繁华、寻常日月。而许仙则是被白娘子的“神仙”美貌而被深深吸引，也许美丽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没有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就只好以“神仙”二字来搪塞，于是即使是像贾宝玉一般钟灵毓秀之人，见了黛玉也只能称之为“神仙似的妹妹”，好像那是一个极限，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越“神仙”的境界，当然，“神仙”也不只是用来形容美丽。许仙不能脱俗，就慨然以伞相赠，表达爱慕之情，然后匆匆成亲，生怕到手的温香暖玉旁落他人。 　　在《白蛇传》中，最有光彩，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并且执著地为爱情而进行斗争的人物当然是白娘子，白娘子是一轮璀璨的太阳，许仙的不幸就在于他自始至终都生活在白娘子的光影之下，从西湖相遇，到拜堂成亲，从端午饮酒，到仙山盗草，乃至于水漫金山，雷锋塔倒，没有一处是出于许仙自觉的行为，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白娘子的刻意安排，就是老法海的怂恿撺掇，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己，那么这个人也会在别人的眼中失去地位与尊严，所以就有那么多人埋怨许仙的无能、好色、胆小、怕死，没有接受爱情的勇气且又喜欢吃软饭，似乎他就应该一肩挑起所有的责任。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换位思考，站在许仙的位置上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许这些责备就显得有些多余：他本来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既没有功名也缺乏英武，只是心肠较好，学得一些医术的平庸之辈，凭什么让他承担一个蛇仙给与的爱呢？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糊里糊涂的结婚，没想到妻子竟是一个千年的蛇精，试问世间哪一位英雄能平静地接受着这样一个事实？白娘子眼中的许仙是一潭清水，徐仙眼中的白娘子则是雾里看花，一条小蛇足以使人毛骨悚然，何况是深山修炼千年的蛇精与自己同罗帐、共枕眠。在这种情况下，能够遇到一个深知白娘子底细的老禅师，听信并且跟从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里，我们也很替牛郎、董永们悲哀，在天上的神女身边生活，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这样的爱情公平吗？他们有没有男人的自卑，是不是整天战战兢兢的说着话，走着路，是不是在过年祭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膜拜的神灵就是自己的岳父或者岳母？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是人们的一种精神漫游：从道德的层面来说，人们张扬着中华的传统美德。从心理的层面说，这些传说只不过是农家男子的自我安慰，精神意淫。 　　然后再回到许公子，水漫金山一战使他清醒，原来蛇精并不可怕，爱情才是最重要的，当他最后逃出金山寺，跪倒在白娘子与小青的面前时，才真正读懂了妻子的追求：爱情是能超越一切的。“千熬百炼真金显，娘子深情动地天。青姐但把心头展，许仙永不负婵娟。”不管是人与神，还是人与魔，不管是以德报德还是以德报怨，只要心中有爱，头顶就总有一把伞为你撑开。这一场大战也同样成为白娘子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借此显示出自己对于爱情的无怨无悔，真挚恳切。 　　被雨淋湿的爱情，最终也因为雨而显出一丝的灵动，我们的故事也就这样久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