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题[原创]
2020-12-08抒情散文王征珂
散文二题[原创]
《出水记》
作者:王征珂故乡的田,隔成许多小块,标志并不明显,种田人却一眼就晓得,这些田是姓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这就好比黑夜里,爹娘寻找贪玩的儿女,无需打开手电,无需举着火把,也能准确认出自家的小伢。人勤地不懒的道
散文二题[原创]
《出水记》
作者:王征珂
故乡的田,隔成许多小块,标志并不明显,种田人却一眼就晓得,这些田是姓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这就好比黑夜里,爹娘寻找贪玩的儿女,无需打开手电,无需举着火把,也能准确认出自家的小伢。人勤地不懒的道理,被故乡人固守着,怎奈田是薄田,自然灾害又很频繁,因此粮食产量低得可怜。
那时节,我们兄弟仨都处在饭量惊人的年龄,又因为都在中学读书,全家日子过得紧巴巴。我父亲在农场作个小职员,挣一点点钞票子,却死要面子,动不动就胡诌自己是“国家干部”。他是个乡下人,却愣是瞧不起种田人,格外嫌弃田间劳动。他有点小文化,却偏偏喜欢逢人就卖弄。当他和几个“牛皮大王”站在院子里,纵论国家大事,指点国际风云,我知道,那是他的“演讲瘾”又发作了。乡里人都在田间地头忙碌,只有他们几个在夸夸其谈,他们真是——不晓得柴米油盐呐。
我父亲的厌恶农活、不负家庭责任,其结果必然是:千斤重担落到了我母亲的肩上。她是个下乡知青,年仅17岁从省城来到湘鄂边境,建设大沙湖农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学农业,熟知了农事。烈日下,她拔草,佝偻着腰身,腰肌过早劳损了;她浇水,一趟一趟,田地张着干裂的嘴唇;她杀虫,气喘吁吁,背着沉重的打药桶。许多年后,我好像还能闻到那刺鼻的、呛人的农药气味,我记得,母亲曾经几次农药中毒,晕倒在田里,最严重的一次,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我上初中二年级那年夏天,故乡久旱无雨,田地干涸,庄稼焉巴。母亲起了个大早,顶着夜色到田头挖一口土井。我自告奋勇,央求同去。母亲挖了好半天了,那口土井还不肯出水。我垂头丧气,打起了退堂鼓,对母亲说,莫再白费力,出不了水了。母亲却说,就要出水了,有了水,田就有救了。她的一番话,是为我加油,也是给她自己打气。整个上午,过得很慢很慢,那口土井还没有出水的意思。
我肚子里的叫唤声,仿佛青蛙鼓噪:饿呀饿呀。我的有气无力,母亲察觉到了:“回吧,你先回家吃饭。”正苦于没有借口的我,突然得了令箭,一路上,多想跳高,多想跳远,但疲劳和饥饿按住了我,我只能拖着双脚,慢腾腾地。终于到家了,我那懒惰成性的父亲,还在别人家里抹牌赌博,喊都喊不回。我呢,勤劳一回,做好了饭菜,狼吞虎咽。当我把肚子填得饱饱,凉水喝得足足,我拎着饭菜上路了。依旧是乡间路,灰尘扑面,大太阳,热浪滚滚。远远地,我望见母亲还在挖那口土井。太阳很高,她的影子很短,我走近时,她都没有发觉。我劝母亲:“赶快吃饭吧。”母亲说:“等一会,我再挖挖看。”太阳很毒,她头上的草帽就要燃烧起来了……
我记得那个夏日,那口土井有情有意,不肯亏待劳动人。你看,它涌出了活水,犹如甘露流进了田地,滋润了母亲的心田,当田地舒展身子,母亲的脸上也有了欢颜。
《叶子落下来》 作者:王征珂 在树上呆久了,叶子会落下来。每每,想起这句话,就触动了我怀乡的神经末梢,总以为那片走下树枝的落叶,是游子思乡的象征。 犹记1995年春节前夕,我们从大老远的十堰出发,挤火车,挤汽车,回洪湖乡下结婚。车子进了洪湖地界,我盯着一个接一个站点,眼巴巴盼着快些回到老家。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站了,汽车还没停稳当,就传来了父母急切的呼唤声,寒风冷雨中站着他俩。东家的叔叔,西家的阿姨,一个劲地“责怪”我:为么事不晓得早些到家?害得你老爹老娘侯了几多天,吃了几多雨点!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你俩!听乡亲们讲这些话,我禁不住鼻子一酸。 办事的前一天,父亲起了个大早,从家里往乡村食堂搬运鸡鸭鱼肉、蔬菜酒水,一趟一趟。我要替换他,他一脸认真,新郎倌,千万莫动手,不然,别人要笑话的。又说,不累不累,莫看我五十好几了,腿脚还好使得很。可我分明看见:挑挑子的父亲很有些吃力了,肩膀晃晃悠悠了,额上脸上汗水涔涔了。 婚宴那天,来了成群结队的乡亲,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菜香、酒香。在一片“儿子儿媳有出息”、“将来抱个胖小子”的起哄声中,从来不会吃酒的母亲,楞是被乡亲们灌了几口酒。她禁不住有些恼恼的,我的父亲急忙圆场,喜事喜事,喝就喝了,难得醉一次。几百个乡亲聚集在场院,人声嘈杂,酒气冲天,划拳猜掌,仿佛蛤蟆闹坑。酒鬼们出尽了洋相,或发酒疯,满场飞,拉拉扯扯,或和俏女子打“嘴巴官司”,过足了“干瘾”,或歪歪倒倒在地上,九牛二虎才能把他拖起。直到地暗天黑,盘子碰翻,酒瓶踢碎,认错了人,握错了手,“普乡同庆”才算到达峰顶。 佳节恨短,短短十天里,老爹老娘左左右右、颠来倒去,详细询问我在城里的种种情况,诸如:房子漏不漏雨,暖气暖不暖和,工作稳不稳定,领导同事好不好处,以及,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烟瘾很大很大,经常贪杯喝醉酒,等等。短短十天里,我也把大大小小的事儿,专拣好听的,细细说给老爹老娘听。而在城里的挫折,委屈,不如意,艰难坎坷,我是只字不提的。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一个人,到了父母面前,竟变成了演讲家、故事大王。老屋里,一台十四寸小“黑白”,图像模模糊糊,声音“嗤啦、嗤啦”,母亲大声命令我的小弟,快把破电视关了,好好听你大哥讲话,你大哥讲得比电视带劲。 转眼到了回城上班的日子。乡村还是那个乡村,老屋还是那个老屋,父母还是那个父母,为我整理行囊,反复叮嘱:腌鱼,腊肉,小磨香油,捎给远方的亲家母;花生,红豆,莲子,你们小两口煮稀饭时,放一把进去,保证喷香喷香。就要离开故乡、离开老屋了,穿过菜园,走上碎石子小路,黑灯瞎火之中,为我俩送行的,还有夜空中的星星,还有那条被我唤作“油菜花”的黄狗,叫声竟很有些凄凉,直通人性:
我家的看门老狗
喉咙里喊着“王王”
它就好像在说
王呀,征珂
你为什么匆匆离开
稻花和麦花的故乡
王征珂,男,1969年10月出生于湖北。毕业于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著作有诗集《蝴蝶和钢铁》、散文随笔集《胜过人间无数》。现居湖北十堰。
《叶子落下来》 作者:王征珂 在树上呆久了,叶子会落下来。每每,想起这句话,就触动了我怀乡的神经末梢,总以为那片走下树枝的落叶,是游子思乡的象征。 犹记1995年春节前夕,我们从大老远的十堰出发,挤火车,挤汽车,回洪湖乡下结婚。车子进了洪湖地界,我盯着一个接一个站点,眼巴巴盼着快些回到老家。终于,只剩下最后一站了,汽车还没停稳当,就传来了父母急切的呼唤声,寒风冷雨中站着他俩。东家的叔叔,西家的阿姨,一个劲地“责怪”我:为么事不晓得早些到家?害得你老爹老娘侯了几多天,吃了几多雨点!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你俩!听乡亲们讲这些话,我禁不住鼻子一酸。 办事的前一天,父亲起了个大早,从家里往乡村食堂搬运鸡鸭鱼肉、蔬菜酒水,一趟一趟。我要替换他,他一脸认真,新郎倌,千万莫动手,不然,别人要笑话的。又说,不累不累,莫看我五十好几了,腿脚还好使得很。可我分明看见:挑挑子的父亲很有些吃力了,肩膀晃晃悠悠了,额上脸上汗水涔涔了。 婚宴那天,来了成群结队的乡亲,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菜香、酒香。在一片“儿子儿媳有出息”、“将来抱个胖小子”的起哄声中,从来不会吃酒的母亲,楞是被乡亲们灌了几口酒。她禁不住有些恼恼的,我的父亲急忙圆场,喜事喜事,喝就喝了,难得醉一次。几百个乡亲聚集在场院,人声嘈杂,酒气冲天,划拳猜掌,仿佛蛤蟆闹坑。酒鬼们出尽了洋相,或发酒疯,满场飞,拉拉扯扯,或和俏女子打“嘴巴官司”,过足了“干瘾”,或歪歪倒倒在地上,九牛二虎才能把他拖起。直到地暗天黑,盘子碰翻,酒瓶踢碎,认错了人,握错了手,“普乡同庆”才算到达峰顶。 佳节恨短,短短十天里,老爹老娘左左右右、颠来倒去,详细询问我在城里的种种情况,诸如:房子漏不漏雨,暖气暖不暖和,工作稳不稳定,领导同事好不好处,以及,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烟瘾很大很大,经常贪杯喝醉酒,等等。短短十天里,我也把大大小小的事儿,专拣好听的,细细说给老爹老娘听。而在城里的挫折,委屈,不如意,艰难坎坷,我是只字不提的。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一个人,到了父母面前,竟变成了演讲家、故事大王。老屋里,一台十四寸小“黑白”,图像模模糊糊,声音“嗤啦、嗤啦”,母亲大声命令我的小弟,快把破电视关了,好好听你大哥讲话,你大哥讲得比电视带劲。 转眼到了回城上班的日子。乡村还是那个乡村,老屋还是那个老屋,父母还是那个父母,为我整理行囊,反复叮嘱:腌鱼,腊肉,小磨香油,捎给远方的亲家母;花生,红豆,莲子,你们小两口煮稀饭时,放一把进去,保证喷香喷香。就要离开故乡、离开老屋了,穿过菜园,走上碎石子小路,黑灯瞎火之中,为我俩送行的,还有夜空中的星星,还有那条被我唤作“油菜花”的黄狗,叫声竟很有些凄凉,直通人性:
我家的看门老狗
喉咙里喊着“王王”
它就好像在说
王呀,征珂
你为什么匆匆离开
稻花和麦花的故乡
王征珂,男,1969年10月出生于湖北。毕业于湖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著作有诗集《蝴蝶和钢铁》、散文随笔集《胜过人间无数》。现居湖北十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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