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嫁女心情

　　古装戏中的嫁女片断大致都是相似的：花轿已在青石铺就的门前落下多时，喧闹的宾朋中，锁呐手将迎亲的曲子吹得震耳欲聋，身穿红绸嫁衣的新娘象一朵待放的莲花含羞带怯，父亲不停地招呼着座上的亲朋，母亲则眼泪汪汪地嘱咐着琐碎的细节。看着女儿一步步迈向花轿，欣喜和难过交错着涌向心头，女儿在跨进轿子前不停地回眸，终于忍不住返身过来与母亲抱在一起。喜悦中的不舍，分离时的惆怅在这样的场景中被抒发得酣畅淋漓。 　　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出嫁自然满怀期待，经二十年窖藏的美酒已经芳香扑鼻，那份满足与自豪是普天下所有母亲共有的心情，然而那份牵挂却更象一块横亘在心间的石头叫人忐忑，如果女儿嫁至遥远的异地，则不仅要时时饱受思念的煎熬，更会对女儿今后的生活产生种种的忧虑。不知道她是否会受婆婆的为难、夫君的冷落，会不会因生活的逼迫而饱受艰辛。骨肉亲情总在这揪心的牵挂中纠缠绵延，盈溢言表。 　　这样的场景总归因影视的夸张而不尽真实，所以也有例外的时候，更何况今非昔比。我结婚那天的情形就非如此。 　　那天是农历的八月十六，月亮最圆的一天。妻挽着传统的发结，薄施粉黛，一件米黄色的旗袍上，手绘的百合斜斜地向上生长，妻的身材当算曼妙，旗袍也就最为合适，古典而优雅。那天的几套服装中，我认为唯旗袍是她最迷人的打扮了。就要告别她父母时，她依然笑得象手中的鲜花，她的母亲也未见有丝毫的不舍和留恋，只是嘱咐司机路上小心，我笑着在妻耳边滴咕：“就要嫁出去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啊？你倒是哭呀？装一下也好。”我这么一说，妻笑得更灿烂了。于是起程，经七十里路到了我的乡下。和亲朋好友一起吃过晚宴，本该就要入洞房的，车子却再次载着我们按原路返回，又停到了她父母的楼下。其实并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遗忘，而是我们买的新房就在岳父母的楼上，二十一个台阶的距离。 　　篆刻家石开曾戏言满意的印章让人取走时如有嫁女般的心情，虽说是一句戏话，却觉得实在贴切。 　　我因为也从事着篆刻创作，平素的应酬被索是经常的事情。应该强调的是，篆刻创作实在是个艰辛的艺术过程，且不说需要经年的积累与历练，单就每件具体的作品而言，其创作的过程也处处充满了未知的困难，甚至是山穷水尽的困惑。设计印稿的过程需要翻阅较多的专业书籍，在纸上反复地勾勒印章的雏形，再经推敲修改，择其满意的反摹上石。真正的刻制时间倒不一定很长，但得时时提防用刀是否合理，线路是否准确，稍稍的大意都有可能使印章边角破损，线条断裂而全功尽弃。就象设计完美的时装在关键的时候毁于熨烫之工，就要到手的大鱼在离岸的瞬间鱼钩脱落，将要打完的稿子因为没有保存而突遇停电。一切未知的变数使创作象一场剑手之间的较量处处充满玄机和风险，极有可能在还不知道哪招露出破绽的时候，就已经败下阵来。 　　刻完再经反复地观摹、修改，终于落边款、定稿。那一刻就可以点上一支烟，好好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了。象一个母亲般在不经意间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出落得越发地标致可人，心中的那份窃喜和满足实在不亚于作品发表时的心情。 　　女儿总是要嫁人的。 　　我的篆刻创作有很大一部分是给同道师友所为，这让我稍稍欣慰，至少对方是喜欢我的作品才提的要求，因此即便要寄到千里之外的异地，我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好好保管我的印章，而且会时时拿出来铃用，这就如同善待了自家的女儿，因着对方的喜欢欣赏，让我觉得没有没有托付错对象。而如果我的印章配上了他们的字画，能相得益彰，那就如同真正的妇唱夫随。 　　我当然也会时常想到给人拿走的印章，好在拿走前我总要留下许多的印稿以备发表参展之需，这样我就可以拿出来欣赏，如同欣赏女儿尚在春闺梦里的照片，创作的过程，寄出时的情景会再次浮现。当然有时也会生出些许遗憾，如果在某一笔或某一个局部再略作修改，效果就可能更佳。但已经没有让我纠正的机会了，也只有盼望下一次的创作能更让自己满意。 　　也有对索印者心生微辞的时候。达官显贵，商贾富豪有时也很会凑凑热闹，于是办公桌上也象模象样地摆放着篆刻的印章，只不过他们多半不懂欣赏，偶尔的铃用也只是附庸风雅的游戏，其实不是真正的喜欢。因而剔透的石头总蒙有浅浅的尘垢，象个遭遗弃的女子叫人心生同情。这种情况的索刻我当然也无需拒绝，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我也不必清高到叫人另谋他处，只是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印章将要受到的冷落。 　　这并不是说我嫌贫爱富，我义务的时候也很多，但那多半是为知己好友，或是真心欣赏我作品的人，这种情况下的创作没有银两的诱惑，我却可能更精心，也极有可能创作出能让人满意的作品。 　　心里倒是很想真正体会一次嫁女的心情，只是家有犬子，这个愿望我是无法实现了，好在书印之酬不断，也是聊可比拟、聊可安慰的。
5月3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