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曲的七月[原创]

玛曲的七月 我抵达玛曲恰好是七月。
没有风，白白的阳光落在地上，空荡的县城似乎有过多的睡意和疲倦。黄河翻飞，沁人心脾的青草味在干裂的空气中飘荡。我听见更远处草地上的阵阵欢歌。
我分明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神秘感从脚底直达心口。
玛曲。草原。马匹。鲜花。当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叨念这些名字的时候，一些曾经有过的向往和现存的激动一次又一次摧促着我。无法释然心底的颤粟。我该想象草地深处的众多仙子，和一个反复喟叹孤独诗人的清瘦面容。
我抵达玛曲恰好是七月。站在空荡的街头，久久仰望苍宇，众神仿佛屏住呼吸。天蓝得那么忧伤。我忘记出门前该带一把尖刀和巨大的口袋。
寺院。号角。桑烟。惊悸。我经历着一种空前的艰难思索。
是因为不能拥有而倍感空虚和痛苦？是因为寂寞而招至疼痛和难过？长久的站立，是期待心若止水？还是接纳纷杂无序？ 未曾被外界浸染的玛曲，它的清纯、博大、深邃，让我无法遁逃一些轻浮的念想。这片土地给予我的太多，也给予我的太少，我不能用语言一一描述。
如果用天空作比喻，我不过是一颗忽明忽暗的小星星。我的守望，牧人的守候，以及那片土地原生的秉性，在数百年来一直落在一个叫时代的轮子的后面。它自然生长，自然死亡，怀中的生灵千篇一律地具有一种遵循和虔敬。
我对玛曲草原以及草原上的生灵有种偏见或误解。而我忽略了它的原生秉性。诗人瘦水说：“当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他们接纳现代文明的过程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玛曲给人感动和神往，也即于此。抓不住它的内核，即原生秉性的时候，同样是痛苦的。 我的初衷并非源于草原，牛羊以及草原上空的苍鹰。当我面对草原，面对牛羊，能以看到牧人脸上布满的风霜时，我想，潜藏在他们背后的肯定是一种叫沉重的东西。所以，我不敢对玛曲轻率下笔。我坚持着，在寻找一生中有意或无意的沉重，寂静和空旷，博大与丰厚，牛羊和牧人的生生死死，以及在生生死死中萌生的角逐和爱情。
一个人活着，他肯定对脚下的大地有所关爱。比如，我此时踩在玛曲厚实的胸肌上，想象一些牛羊，它们是怎样抵抗大雪将至前的寒冷？一些牧人，在一场雪崩来临之前，该有多么惊恐？假如抛开一切，就如一个人站在苍茫的黄河岸边，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凌驾于草原之上的玛曲县城令人恍惚。无法定位那些漂移不定的建筑。马匹、牦牛、褡裢，它们赤身裸体，在临近黄昏的县城里疯狂徒奔。
穿越街心，草地深处的风肆虐横行。它们钻进我的胸口，我发觉玛曲不可思议。
我领悟玛曲的风，领悟青草的甜味，领悟夕阳下众多苍茫的眼神和虚伪的笑容……
阳光稠密，路人行行色色。他们来自风雪交加的齐哈玛，秋自遥远的木西合；他们的发尖上带有草屑，他们的靴筒上沾有泥巴；他们胸前挂满珍珠，他们心中装满虔城。而我立在街头，在空虚与幻想中舞蹈。 大水金矿海拔3700多米。羊群如雪。我感到疼痛的不是它们的生存姿态，而是弥漫在四周的寒冷，以及在寒冷中屹立如山的一个个矿工。当我把手伸进深山，捧起同样的一堆泥沙时，而他们却捧出了金子……
高原深处的风使我不能成为古铜色。这使我想象草原上的牛羊，它们随同牧人在无垠的黄河渡口是用怎样的方式迎接每天的阳光？
从黑夜到黑夜路途遥远。穿行的过程极其痛苦。众多牧人在更多的时候舔舐刀尖上的盐粒，经历与恶狼搏击的凶险，而我在小溪边总是小心翼翼。 我精心想象过草原。它光芒万丈，硕大无比。
从热闹的集市上买一袋青稞，然后离开人群，朝寂静的草地深处走去。让那些彼此起伏的喧闹敲不开我的房门，让那些“文明”的脚步踏不进我的院子。蓝蓝的天，绿绿的草，清清的水，它们和我一同晨起晚眠，一同好好活着。春去秋来，我收割一茬一茬的庄稼，像飞鸟一样自由，像大地一样宽阔，像牧歌一样欢快……
其实，我未曾到过真正的草原。
玛曲的七月和七月深处的草原——炎热。冰凉。空荡。害怕。
青草味里渗合着纯香的甜味，寂静中揉杂着嗡郁的蜂鸣。大地很白，很亮。空荡中，我捡拾许多寂寞和无助。 辽阔的草原上，一朵黄花贴地而开，那么羞涩，那么冰凉。它支起的那把黄伞那么孱弱，而又那么起眼。是鸟药？蒲公英？
这朵黄花贴地而开，缄默不语。花瓣尖而长，细而多。仿佛一个巨大的磨盘，或轱辘。它可能粉磨过青稞，也可能载运过青稞；它可能日夜吞噬过大路，也可能静卧在黄泥中不曾动弹。它肯定经历过喧器、搏击，然后皈依于草地，平平展展。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和幽远的低呼向我逼来，我看见了他们的骠悍和桀骜不训，但他们却没有看见我和那朵黄花。 玛曲的乡下距县城很远，有时还需渡黄河。车辆很少，马匹很多。汽车低呼而来，牧犬便呦五喝六追随汽车跑很长一段路。
在玛曲，狗咬汽车并非夸张。
每逢狗咬汽车时，真实而恬静的草原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被文明和野蛮淹没了的名存实亡的草原。
到玛曲，我不是去看狗咬汽车的，我只是经历一种我必须经历的事情。比如面对这朵黄花，我完成了与一位心存孤独的大师的一次对视或交谈。比如这接天无垠的草地，令我内心增添了原不属于我现在所承担的许多忧伤和酸楚。
我纤细的手指划不开大地厚实的胸口，贴衣的口袋无法容纳无限的绿意。和那朵黄花对视，我发觉冰凉的晨露正敲打我的身心，打伤我的双眼。
我想，众多喧闹杂沓而来，那朵黄花该有多么孤独…… 玛曲的七月，早晨很冷。马蹄踩出的凹坑中，往往会结一层薄得透亮的冰。
玛曲的七月，晨霜很重。草尖上往往裹一层羽绒。
我离开玛曲的时候，天刚放亮。我去草地深处探望那朵黄花，它依旧支起那把黄伞，只是伞沿上多了一圈白霜。玛曲的七月很凉……。
草原是辽阔的，而一个人是渺小的。草原的生命永无衰竭，而一个人的生命不值一提。
“世界并不无意义也不有意义，它在着，如此而已。”当我在玛曲无法接纳过多的沉重时，我会被草原吞噬，有意义和无意义只是一种理念上的哲学。 作者：王小忠，男，藏族，1980年3月生于甘肃临潭县一偏远乡村。2004年毕业于合作师专汉语系。2000年开始作文，有散文、诗歌、评论在《飞天》《散文诗》《青年文学家》《西北军事文学》《诗潮》《民族文学》《香稻诗报》《青海日报》《散文诗世界》等刊用200多篇（首）。曾获《飞天》“河西学院杯”全国大学生散文、诗歌奖赛二等奖。《散文诗》“首届校园散文诗奖赛”银奖。作品入选《2003年大学生最佳诗歌》等选本。曾参加过“第五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现为甘肃甘南州临潭县第三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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