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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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的时候，算命先生对父亲说我命中“克父”，应该找一个继父收养。父母都是那种最朴实的农民，是很相信算命先生的这一套的。我考取大学时父亲逢人便说：“这伢七岁时算命先生就说他会考学的。”对我“克父”这一点父亲却从未提及，然而当初做出决定，父亲又会是如斯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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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父亲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日后的种种都验证了算命先生的预言。虽然在整个村子的人眼中，我都会是一个聪明、乖巧的好孩子，但在父亲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小孽障。当然父亲在我的眼里则是一位暴烈，严苛的君王。身为同他一样倔强刚烈的儿子，我的体内更是有一种隐隐的敌对与较量的念头在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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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我在惹了祸之后总是挨到天黑才回家，嗫嚅着坦白交代之后，便是父亲毫不从宽的严厉目光冷冷地扫视过来，继而双眉拧在一处，皮肉之苦当然是免不了的。父亲下手很重，面对钻心的疼痛，我却从来不哭，也不逃避，只是倔强地默默忍受，等待着奶奶或是母亲的调和。看着暴跳如雷的父亲，我会有一种在心理上获胜的悲壮，甚至预谋着长大以后要和父亲好好的干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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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父亲的慈祥与和蔼仅限于七岁之前，七岁之后父亲就不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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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是蒙蒙懂懂的求学时代了。因为同父亲一样对大事小事都过于认真执着的秉性，不知曾迷途了多少回。苍白的少年愁，深切的自卑感是父亲最不屑的。我很孤僻，极少说话，只是阴沉有余，喜怒不行于色。父亲也明白：那并不是刚强而仅仅是执拗倔强。父亲是不爱我的，在不爱我的人的表现出软弱是一种耻辱！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从不关心我平时的学习的，只是在每学期末才会不经意的瞥一眼我的成绩单，对我一年的学习做出终结性的评价，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在用自己的成绩向父亲挑衅。直到我中考的失利而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时，我与父亲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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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子恼我的是，极其自负的我一直都在内疚，而父亲却总是当着我的面骂我蠢，指责我的千般不对，万般差错，这便常常激起我们之间一轮又一轮的争执，父亲甚至恼怒地预言我将会是一个不孝之子。母亲在这种对峙的情形之下总是力图和解。她告诉我：“你爸这个人就是这脾气，心里想的什么，嘴上总要反着说出来。他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每天晚上总是和我唠叨到半夜。他背地里对别人都说你的好呢！他也是为你好，他辛苦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给他争一口气……”居然！我只在心中冷冷一笑，全无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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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是由我选择的，父母也不是我选择的，这就是挣不脱，无奈无助的尘缘罢了。我想父亲对我的失望也定是抱着这种看法。于是我依然冷淡地注释着这份缘分。生活上的照应，我只视为习惯，施与爱之间，觉不出爱便没有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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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在骨子里还是一个自负的人。父亲念完了中学，在当时整个村子里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中学毕业的父亲开始是负责民兵团，后来被调到了公社的茶场工作。虽然微薄的工资甚至不够他自己的应酬和开销，他却一直都坚守着这样一个清平的岗位。在他认为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虽然母亲曾为此和他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父亲也是不肯妥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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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上了高中，向着自己理想中的大学艰苦跋涉着，父亲为了我和妹妹能够完成学业，还是回家做起了渔民和农民，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我不知道父亲当初是怎样做出这个决定的。但是，就是在父亲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我知道了生活的真相是怎样让美人鱼的眼泪变成珍珠；知道了生活的沉重是如何让卖火柴的小女孩划着的火光照不亮一个晦暗的梦；知道了生活的艰辛是如何将一个“知识分子”压成一个彻底的“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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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那一年父亲开始了酗酒、抽烟。我憎恨父亲酗酒，但我也清楚这一步对一向自负的父亲意味着多大的牺牲，我开始明白自己的顽愚，内心却背负起了无法清偿的债。这便是一生一世也挣托不了的尘缘。而我不但不曾回报，更是一再地使他们受着不能拒绝的伤害，因为在这场尘缘中，爱即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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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处并不是一个好的农民，纵使他如何希望成为一个地道的农夫野老。他生就一副知识分子的骨架和脾性。但他还是挺过来了把自己磨灭为千千万万最淳朴的农民中的一员。然而把我的父亲放在他们当中，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因为他是如此的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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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记得，三年前的一个清晨，正是这样一副瘦弱的身躯，却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而又固执地扛起了我的行李，将我送上了站台。那天下着细雨，初秋的雨照例不大，却沁人心脾。就在上车的那一刹，我突然发现，曾经高山仰止般挺立在我的面前的父亲，已在不知不觉中矮了我一个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苍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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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相传：母亲给了我们血肉，使我们生动，父亲给了我们骨骼，使我们站立。当我们终于站稳脚跟时，父亲便一天一天衰老了，当我们迈步如飞的时，父亲变只能遥遥挥手作别，可是父亲会在每一个驿站早早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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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寒假回家，我第一次用自己的稿费为父亲买了一包烟，一包茶叶。父亲笑着说：“这个傻孩子！”但是分明我看见父亲的眼睛微微有些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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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我满怀感激的重新站在这场尘缘中，写下这篇文章时，我恍惚又看到父亲了苍老的身影。突然醒悟，在这场尘缘中不仅有温暖、伟大，而且也有残忍。每一个生命都是这滚滚凡尘中的一粒，这尘世的一切，只望有一日我也能坚定地承担起来，一如将这场尘缘牢牢牵了一辈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