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天
2020-12-09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2006年的春天如期而至。像记忆中乡下的孩子,在野草爬满地梗的天空下疯跑着,傍晚回家,已经是满身满脸的土。母亲拿了笤帚,半是打土,半是教训。一阵折腾下来,院子里飞扬着空洞并且焦灼的尘埃。不够温暖,也不够明亮的阳光在立春的那天,牵绊了一
关瑞
2006年的春天如期而至。像记忆中乡下的孩子,在野草爬满地梗的天空下疯跑着,傍晚回家,已经是满身满脸的土。母亲拿了笤帚,半是打土,半是教训。一阵折腾下来,院子里飞扬着空洞并且焦灼的尘埃。
不够温暖,也不够明亮的阳光在立春的那天,牵绊了一场意犹未尽的雪,铺天盖地降落。动静之大,足以让那个清晨涂抹上大块忧郁的色彩。花朵在阳台上坚持寒冷的姿势,在北方的一个四楼的狭小的空间里,它们宁可相信自己的温度。其实,真正的花朵,正深埋在土壤里面。暴露在阳光下的,是它们残留的想象。大片的雪花,在窗外渐渐消瘦,在接近地面的高度,回眸桃树湿润的枝条。过程变得漫长,时间被无休无止地消磨。一只虫子,从冬天刀一样锋利的背影里浮出,慌乱地向墙面上逃窜。它一生的幸运,就在于在又暖气的房间里意外地躲过了一冬的浩劫。
真正的开始,从现在出发。一如既往地灰头土脸,毫无例外地风沙弥漫。
清早,拉开窗帘。风被沙尘充塞着呼啸而过。那些来不及长出新芽的树木,还有密密麻麻的建筑物,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沉默着。
我也将沉默。
我知道这个季节的模样,知道漫天的黄沙的贪念,还知道一种叫做无奈的情绪将在我和我们的心头慢慢弥漫开来,直到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在夏天到来。
空气渐渐露出温暖的面孔。在我行走的路上,一些穿着黄色马甲的工人,清扫地上的尘土。他们保持了冬天扫雪的姿势和认真。我没有办法计算,但很想知道,一天一夜,这个沙漠边缘上的城市,能降落多少沙尘;整整一个春天,又能降落多少。还有许多我想知道的和风沙有关的问题。一路走,一路的沉重。
风沙像一株旺盛的藤,紧紧缠绕了我的整个春天。
紧紧缠绕了我的整个春天的,还有一些深埋心底的种子一样微小的计划。比如一次远游。比如重读一遍《瓦尔登湖》。还比如在阳台上做一个花架。
远游的路一直向前延伸。我希望它的终点,是有绿风吹过的草原。一匹棕红色的马奔跑,一群羊俯首吃着鲜嫩的草叶,一朵边缘闪着金光的云飘过来,一条浅浅的河流明净如洗,一簇野花在风中低语。那些帐房,那些敖包,那些辽远的歌声,在黄昏的忧伤中怀念过去的人和事。篝火升腾,我将沉醉,将化为清爽的空气,将在星若炭火的梦境里,完成一次涅磐式的重生。在许多可以沉醉可以让时间凝固的场景中,我选择宽阔无边的草原,一片纯净安详的有天堂的声音传来的草原。我不能抵达它的深处,不能接近它的痛楚。我用沉默,或者歌唱,完成和它交流的过程。在星光的照耀下,我双手捧起一泓月色,那里荡漾着圣洁的芳香。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朵孤独的花朵悄悄绽放。梭罗的花朵,开在瓦尔登湖畔。在一如既往的灰头土脸的季节里,我首先嗅到了梭罗的花朵的清香。我靠近它,以另一种形式。我需要它的孤独的快乐的美丽。一个人,静坐,或者行走,在对生的意义的追问的过程中,快乐其实朴素得如一棵独自摇曳的野菊花。独立,自由,这些神圣的词汇,在瓦尔登湖畔触摸着一个孤独者的快乐,叩击着一个思想者的灵魂。我,将在风停了,尘土落下的长长的时光里,在《孤独的牧羊人》的乐曲里,试图靠近那些盛开的花朵。
阳台上的石榴,三角梅,在可疑的阳光的包裹下,渐渐绿着。橡皮树,伸展宽阔的叶片,抢占春天的风头。还有一些卑贱的植物,从黑夜到白天,从不放弃在拥挤中向上的努力。那么,我需要为它们制作一个花架。像修建一幢大楼,把所有的棚户都搬迁进去。在不同的高度,让它们的日子有了真实的依靠。我的阳台,完全可以为它们提供足够的阳光和空间,唯一需要的,是一种符合生命规律的层次,一种满足生命尊严的秩序。我的花架,不是金属的那种。金属会伤害生命,会把冰冷箭一般穿透脆弱的肌骨。我将选择温暖的木头,让枯萎托付茂盛,让死亡支撑新生。
从春天开始,从漫天的风沙中出发,深埋心底的种子将破土而出,将在新的时光轮回里绿意盎然。
在每天必经的路上,我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风一样穿梭。他们离开城市,经过村庄,把新鲜的植物栽种到风沙聚集的地方,那里辽阔,布满沙砾和平坦的天空,如空洞的恶梦。这个春天,他们用铁锨,用信心唤醒梦魇。每个人的脸上,都被一种叫做汗的水浸渍。
我的身影,也将湮没在他们中间。
我的春天,也将在漫天风沙中到来,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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