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不慌不忙

不慌不忙
关瑞 　　整整一个夏天，太阳用无比锋利的光芒灼刺着村庄的脊背和脸庞。树朝后弯着，人向前弯着：过分热烈的阳光在这个季节改变了一些事物的形状，也改变了一些事物的节奏。比如天边那块厚重的云，人们掐着指头算计，怎么着也应该在下午就能赶过来。这么一想，心里顿时凉阴阴的。可是傍晚的时候，它才挪动了一小步，更要命的是，它变成了一地的碎瓦片，阳光仍旧畅通无阻，把村庄放在火上烤。 　　地里的庄稼和地梗上的花们草们，不用人们费心劳神，自个儿顺着势子长，绿油油的一大片或者一长条。只要有水，这些植物在阳光下总是欢呼雀跃，欣欣向荣。而那些栓在后院的和套着车走在大路上的牛们驴们和马们，心情可就糟多了。酷热使它们无处可逃。歇息的，从鼻孔到肺里，溢满了热烘烘的臊臭味。负重干活的，满滩里不见一丝树荫，全市白晃晃的阳光，汗顺着毛往下哧溜滑落，又痒又热。 　　这个季节里，村庄逐渐萎焉下来，连炊烟都无精打采，弯弯扭扭吃力地往上爬。因为热，因为庄稼像懂事的孩子正在阳光下健康成长，人们无事可作，不慌不忙地熬着每一个长得没有尽头的日子。 　　赵家老二扛着锄头到棉花地里锄了几锄草，就撂下出头斜靠在地梗的树下乘凉。他顺手揪了一片草叶含在嘴里，轻轻一嚼，满嘴的涩味，呸！又吐了。望着地理嫩得着实可爱的棉花苗，赵老二计算着秋后的收入，他想买辆摩托车。这个想法是从今年春上开始的。老三新买了一辆，听说特省油。他就也想买一辆，登今年卖了棉花。明年再多种几亩棉花，好给娃说媳妇——贼娃子说大就大了。整整一个下午，赵老二随着树荫挪了两次屁股，想了一些过日子的事儿，然后扛起锄头往家里走。 　　村东头住的王选海，前些年在外面做生意赚了点钱，老婆不放心硬是叫回来种地。见了些世面的王选海回是回来了，但地里的活还是老婆儿子干，他当上了村里的会计，有事没事爱找一帮子人瞎谝，人们干脆就叫他“谝头”。反正天热，没啥事儿，谝头找来几个闲人，坐在自家院子里喝酒闲谝。谝头不厌其烦地说着城里的事儿，唾沫星子再阳光和尘土里打滚。几个钟头过去了，院子里的人们不知是热的缘故，还是喝多了酒，脸庞一个比一个红。谝头过足了嘴瘾，剩下的话题就像狗啃过的骨头，由着别人去舔吧。谝头喊着老婆，让她做些拉条子吃，“摘些辣椒炒上。”谝头的一天，从一碗尖椒拌面里慢慢隐去。 　　牛家的屋檐下挂着一张足有脸盆大的蜘蛛网。网上除了一只伺机而动的蜘蛛外，还残留着一些昆虫干瘪的躯壳。美美地吃了一顿红烧肉的牛忠抹了抹嘴上的油，这时迈出屋子，站在屋檐下仰头望那张网。牛忠每天吃过饭后，都要出来看看这张网喝网上的蜘蛛。如果不幸有只虫子撞到网上，被蜘蛛一口一口撕咬吞噬，而这一过程恰好被刚走出门的牛忠看到，他的心情会舒畅一天。如果蜘蛛还饿着独自伏在网上，牛忠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捉住一只飞翔的或者爬行的虫子，扔到网上，看蜘蛛扑咬猎物。牛忠现在有点抱怨起来：“我养了你四个多月了，你连一点点报恩的意思都没有？”说罢，他把小拇指伸进洞开的嘴里，用细长的指甲掏牙缝里的肉屑。 　　顺娃今年十八岁了，自费到省城上了回中专，刚刚毕业回到家里。无事可作的顺娃整天价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挖洞。砖缝中间有个小小的洞，洞口四周垒起了小土堆，像是环形山。数不清的蚂蚁进进出出。出来的蚂蚁头顶土块跌跌撞撞翻过小山似的土堆，把土块远远地扔下，又掉过头急急往洞里赶。热烈的劳动场面感染了顺娃。有些嫉妒的顺娃站起身来，一脚把洞口睬平，然后进了屋。当太阳再次升起来，热浪再次扫荡村庄的时候，顺娃想起了昨天的恶作剧。出去一看，依然是先前的模样，洞口大开，蚂蚁正忙着拉沙运土。它们一晚上没有睡觉啊，顺娃想。这么看着想着，太阳就又落山了。 　　整整一个夏天，太阳不慌不忙升起又落下，村庄不慌不忙醒来又睡去，人们不慌不忙地活着…… 　　整整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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