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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版纳红豆不相思(上)

2020-12-10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今年初,我到景洪。景洪有个热作所,里面花木扶疏,比内地的公园还漂亮数倍。1992年我到景洪时,住在热作所附近,晚饭后略走几步就能见到那挺直得如水泥柱般的棕树和枝叶展开似扇的旅人蕉。那时,王莲硕大的叶子浮在水面,我探一支脚到叶面上拍照,假意要
  今年初,我到景洪。   景洪有个热作所,里面花木扶疏,比内地的公园还漂亮数倍。   1992年我到景洪时,住在热作所附近,晚饭后略走几步就能见到那挺直得如水泥柱般的棕树和枝叶展开似扇的旅人蕉。那时,王莲硕大的叶子浮在水面,我探一支脚到叶面上拍照,假意要走到王莲的叶片上。如今,湖面空空荡荡,那些王莲们,早就不知所踪。但我捡到了红豆。   红豆树高大挺直,豆子就落在树下。小粒小粒的,若不仔细,便会错过,但只要低头一寻,轻易就可看见红得艳丽的豆子星星点点地散布在草丛中,不多也不少,如夜空中的星辰。   不知前人为何认定这小小的豆子会害相思,这也许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王维的诗写出来后,人们就为这豆子在心里隐密的地方绕上一线相思。   红豆,因相思而成名。相思,因红豆而成了实物,可赠与人,也可放在瓶里供在桌上,或系在手腕作装饰。相思因而泛滥。   我自然也稀罕这相思,其实是稀罕这红豆。捡了许多带回家给女儿。又翻书,让她知道有那么一首诗,使这小小的豆粒,有名得不得了。   完完全全的偶然,书中一页纸上,我看见了几行字:“那年秋天,你说季节到了,邀我去捡拾红豆。年轻的我笑着摇头,红豆的故事已太多,我背不动那么多的曾经。”   竟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看到这句话,也许我再不会想起。   这句话,写于1990年。   1990年深秋,第一次到版纳。   虽然版纳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美丽又动人,但它于我心底的景色而言,算不上是怎样出众的绝色。那年去版纳,更多是逃避。   那时面临分工,天天在家里等通知,百无聊奈。每天午后,下班后的阿涛来找我聊天,告诉我许多娱乐动态,就是那时知道了达明一派和烈艳红唇。那时,阿涛在追肖肖,每每让我出谋划策,然而总是不得其门而入,也就和我长吁短叹,更磨灭了壮志。有一段时间父母出差,阿涛干脆来和我做午饭吃,教我做干煸洋芋丝和油炸人工菌,以此消磨时光。我每请客在家吃饭,他也必来捧场,为我们煮饭做菜。某天,他约我去看《古今大战秦俑情》,我说不去了,我要去版纳,看我大哥。他说没关系,在影院门口等着,如电影开演一小时我还没到就证明我已离开昆明。   在景洪住小版纳家。小版纳是个女孩子。在班里,喜欢把地名当别名乱叫一气,于是班里就有诸如保山,麻栗坡此类的别名,这到好,本名会忘记,却再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家乡。   小版纳带我去了曼厅公园,然后我问,东风农场距这里有多远。东风农场有多远呢?其实远和近有什么关系,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他的父母。   隔天就去了勐腊大哥家,看武侠,吃糯米团,在原始森林里拾木耳。从版纳回来,我就写:路边细叶翠绿的树,名叫相思。   那时有首歌,一直唱呀唱,让我心一直痛。那时心真是会痛的,一丝一丝地痛,像那团肉里的纤维正被抽出,痛到麻木就空落。
  东风农场,曾经是他的家。他,是阿张。   那个假期过后,阿张就站在路口与我说:“晚上来我宿舍好不好?”   那时我心里正存着一份感情,这份感情的不现实以及不确定,使我犹豫不决。我以为,所有的爱一经付出就是足足的一生。但我爱的那个男子有双秋水般的眼眸,他眼光所到处,众多的女子纷纷沉陷。   他喜欢下象棋,又在每个早晨睡过前三堂课。爱他的女子们分工合作:陪他下象棋,为他打早饭,为他抄笔记……谁也不知他有没有动情。   那些夏日的夜晚,他就着月光,在操场上玩篮球。我就坐在木槿花下,看他。也会有那样的时刻,他和我走在校园外的条子路上,每当我仰起头来,他都温柔地展开笑容。假如,我和别的男子走在路上,他会生气,说:等我一下。又或:来,先休息一会。我就走向他,坐在他身侧。好像大家都了然,但我还是站在外围,看那些女子们的忙碌。   我无法确定,他也没有提及。   有朋友知道,他正酝酿着个大计划——要照许多照片,挑一张最好的送我。   樱花开过,李子金黄,随后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转眼梧桐叶又重重叠叠。我就这样等着,日子已从窗外滑得无影无踪。
阿张在这样的黄昏走向我:今晚去散步好不好?   那是在食堂里,学生众多,人头涌动,但我只看见阿张脸上的红。   又是夏天了,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篮球场上,也不知木槿花是否无恙。我只知道,我正和阿张,走在河边,走过一朵又一朵洁白的四瓣花,坐到了山坡上。月亮从山那边徐徐升起,明洁光亮,河面上的月光,鳞鳞如银。阿张和我说他的感情。我静静听着,一语不发。风吹来,松针沙沙响。   阿张说:本想等你毕业,但今天看到你和个男生站在走廊上,那样相衬,便认为我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那个男生,是阿涛。阿张弄错了。但我不解释,如果他爱我,如果他在没有课的日子里,坐在我们教室后听课以便使自己长进的借口都是为了我,而他竟没有看出来我和那个我爱的人之间有着对于我来说,誓死不忘的感情,那这份感情,真的可以不存在。   我静静听阿张说,又在他的陪伴下,走回宿舍。   很早很早,我就知道阿张的心事。每个女子都敏感,我怎么可能猜想不出,在我的每一篇作文后,阿张那比我的作文字数还多的评语是为什么。我还知道,是谁在月夜下,抬了我的诗一首首朗读;又是谁,把我的文章抄了寄到报社,使我收到平生第一张稿酬单……   我当然可以接受阿张。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惩罚我自己,还是惩罚那个我爱的男子。
  爱上那个男子,是在春天,粉粉的樱花一朵朵地缀成团,他穿过那些樱花树,迎面而来,见了花树下的我,便微微一笑,侧身让我走过。就那一刹,没有缘由地,我的心脏紧紧地收缩,我以为就要窒息。从此后,每从樱花树下走过,无论他在不在树下,无论花开与否,我的心脏都会像那天一样,紧紧地收缩。我得站住,深深呼吸,才能让心跳的速度平缓下来。   我以为,这就是爱情。但它同样只是我的心事。我以为,此一生,只有樱花树才知道这一切。   但那个季节,不等樱花落尽,在若干同学的眼光中,他走向我:我要参加爬山比赛。说着把包里的所有物件全部掏出来递给我:烟,火机,钥匙,钱。我小心翼翼地全部放进背包,看着他向山峰冲去。   那次爬山有张照片,天蔚蓝,山青翠,我就站在他身侧。   那片樱花树是我的魔障,每次走过,心都会跳出声来。然而,他没有许诺一句未来。无论我保管了什么,那都不是承诺。   一日复一日,他不开口。那些女子们却越来越多,有人打毛衣,有人递书信,已有人,开始为了他在篮球场上奔跑。   我站在越来越远的外围,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已不再在木槿下等他,而是绕到了木槿树之后的房屋前,独享我的月光。   有时走在条子路上,他会站住,静静看着我,然后一字一字地说:你想要什么都行,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等他开口。   但樱花开了又落,金沙李上市又下市,梧桐叶密密挂在树梢又大片大片地铺满操场。   每一天,我都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再不开口,我就离开。每一天之后,又是每一天。就这样夏天又来到。   夏日的夜晚,阿张说:喜欢你很久了,我以为可以等,等你长大,等你毕业。风在他的身后,习习地吹。
  我可以接受阿张,不管能够付出什么。我要的只是一句承诺,一句不是我开口要来的承诺。阿张给我这句承诺,我就可以接受他。   但阿君回来了。阿君说:我回学校时,遇到阿张,他说你告诉他,我今天回校。阿君那份喜孜孜的神情,使我无法开口告诉她,她不在的那个黄昏,那个河边的黄昏,阿张和我说了什么,以及一夜未眠后我的决定。   阿君刚刚失恋,一丁点安慰也是安慰。何况,如果他没有对阿君表示什么,阿君怎么可能会有那份喜悦的神情?   我疑惑,一份感情,究竟是行为重要还是言语重要?   于是,在阿张约定我给他答复的日子里,我的回答是:让我再想想。   又一个学期开学时,阿张一再邀约:来我宿舍坐坐。   终于走进他的宿舍,他绽放在脸上的喜悦让我感动。原来,他从家乡带了许多水果回校,那些水果,他不便抬到我的宿舍。因而每一天里,他都赌着气:烂掉算了!   那些水果确实烂得干干净净。阿张的家乡,就是版纳。
  西双版纳,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怎么能够盛产那么多那么多的水果。   1992年在景洪,我遍街找寻一种名为木瓜的水果。在到景洪的路上,所有的木瓜树都挂着累累的果,但市场上,没有一只木瓜出售——当地人用它来喂猪,喂鸡。   2006年的春天,在橄榄坝,我终于吃到了木瓜。   橄榄坝,很多很多年前,我看过一张照片,宝蓝的天空中一轮银月,傣家竹楼玲珑的轮廓在月光下,如画般美。当我终于走进这座坝子,它已不是多年前的模样。但水果们诱惑了我。那木瓜,甜得腻,而我就爱木瓜特有的甜腻。吃着木瓜,空气中的芳香一阵又一阵,那香,浓而不腻,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出这样浓烈的清香,这是柚子花。看着这样小的花朵,会有奇异的感觉——怎么可能,这么香的花,竟从不听人提及;又怎么可能,这么小的花,会结出那么硕大的果。   整座傣寨,都弥漫在这清香中。在花香中,我买西瓜,买芭蕉,买莲雾……   但我没有想起,许多年前,有人特意为我,迢迢带了一整箱的水果。   要忘记一个人,竟可如此干净。如果不是看到当年写在纸片上的那几个句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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