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海祁连行

　　　　　　　　　　　　青海祁连行 　　　　　　 　　　　　　舒 眉 　　也许，旅途和人生一样，有一些时间，只能用来等待。五月一日早上八点四十，我们就开始等待从张掖去祁连的长途汽车，我们在张掖南关的一个路口聚合－－柯英说，九点钟，去祁连的汽车会准时经过这里，他去年五一的时候就是坐这趟车去的。 　　青海祁连－－这个美丽的、充满诗意的名字，很多年来，一直暗藏在心底的向往和渴望。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走近她，看见她真实的容颜，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一样－－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机缘，等待一次毫无征兆的意外获得。岁月和生活已经教会了我，不再苛求。甚至不再等待。甚至只是等待，而不是渴望。 　　但车迟迟没有来，时间一分分过去，车辆也一辆辆驶过－－但没有一辆是我们等待的那趟。我们开始玩笑着责怪柯英，经验是那样的靠不住，更何况是一年前的？在这个什么都瞬息万变的时代，一年时间，该有多少面目全非的变化，也只有他能固执地相信人世，相信相信自己，这可爱的执著也许正是我们都聚集在他身边的原因吧。柯英不断地打电话联系，终于得知车改时间了，最早的一趟七点钟就走了，我们只能坐十一点的车次了。于是，再打车回车站。在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其中的城市，和大家一起以旅人的身份穿行，我真觉得有一点点陌生感了。那些店铺，街道，车辆，甚至穿行在期间的人流，也是我所不熟悉的面孔，还有神情。 　　等到车真正驶出张掖，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太阳白花花的，透过车窗照在脸上，有一点热。我想，祁连的阳光，也和张掖一样温暖吗？
　　中午两点，车到民乐。这个离我们不远的小城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有许多朋友生活在这里，但我也只在好多年前来过这里。匆忙的岁月里，朋友只能是压在心底温暖自己的一簇火苗，互相安慰，各自存活，欢聚的时光少而又少，专程的探望早已经是尘封的历史了，想想这时间过得好快啊，不觉间，十几年的光阴就水一样流过了，那些年少的青春往事，梦境一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曾经的疼痛和迷惘，忧伤与泪水都随着时间流走了。留下的，只是额上的皱纹，只是眼底的漠然，只是不再轻易感伤世俗冷漠的心。 　　车在民乐停了十几分钟，我们等来了刘垠。这样，我们同行去祁连的七个人就齐了：柯英，我，小麻雀，来自酒泉的倪长录，杨献平，杨的文友－－来自武威的鲁青。 　　下午四点半，我们到达祁连－－一个被山环抱的小城。有风轻轻吹着，太阳也暖暖的，没有我想象中的寒意。四周是青海云杉－－一种挺拔碧绿的松树。祁连县旅游局的小张告诉我们，这是云杉，那是龙磷大白杨，那是沙棘，还有向西流去的八宝河，我对这些很不在行，也不能完整地记得那些植物和河流的名字，但我记住了小张，记住了她腼腆而大方的笑容。小张还告诉我，她刚从外面纷繁的世界回到家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美丽，但正像歌里面唱的那样，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很辛苦，也很孤独。在外面的几年里，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安静，真正的悠闲。以前生活在祁连十几年了，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家乡其实很美很美。她还说，回来以后，她才觉得，其实生活在祁连是很幸福的，吃牛羊肉，喝青稞酒，和家人一起吃早餐，看电视。我笑了，这个二十三岁的姑娘说的，是她真实的认识还是一时的心绪？我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从来没有出去过，也就从来没有跳出生活的圈子思考过自己，还有所面对的生活，只是那样郁闷着，只是那样苦苦地挣扎着，只是那样为生活所困，为自己所困。幸亏有书，也幸亏有爱，拯救自己，感动自己，才能安心地生活在这个世间。其实我们每个人面对的生活和所处的环境都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身在祁连，在张掖，在更宁静的乡村或是繁华的都市，重要的是，有一颗安宁平和的心。祁连是美的，美的宁静质朴、美的不肆张扬，让人平和，让心宁静。 　　我们在小张的带领下，去看新修建的祁连县委县政府及个部门的大楼，去看山下从东往西流的河水，看山上红褐色的土石，还有周围的树木，我注意到这里没有张掖最多的柳树，便少了许多鲜嫩的绿意。在一颗被烧空了半边树心的古槐旁。大家都把它当成菩提树，双手合十在留影。柯英说是胡杨树，杨献平说不是，而我觉得它是古槐，因为它像极了我们学校里那棵风姿绰约的古槐。我，刘垠，小麻雀，还有长录四个人才能将它环抱。 　　晚饭时有酒。是鲁青从很远的青岛带给朋友的葡萄陈酿，很醇，很香。有了这醇香的美酒，我们这些原本不太熟悉的人，才渐渐放松了自己。没有距离感，大家方显出真实的面目，长录不再是远远的让人敬畏的诗人编辑，献平也不再是高高的，让人敬仰的散文大家。我们都只是同行的旅人。献平说：酒是话媒人。有酒才会有诉说，有表达，文学。朋友。祁连。爱。情感。旅行。往事。青春。家乡。音乐。民歌。风俗……都是我们说不尽也说不完的话。 　　安静的祁连，在我们的歌声和笑语中沉沉入睡。 　　我愿意自己是和祁连一样安静的女子，在祁连安静的夜里，守着所有的心事和秘密沉沉睡去。曾经是那么渴望被理解，爱，怜惜，欣赏，呵护，珍藏……所有这些可望而不可求的念想，现在早已经不再心存幻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只能自己承担自己。 　　可是今生，除了在祁连，除了在这样远离既定生活的夜晚，除了在这沉沉的夜色，除了这身边同样为夜色和安静沉醉的友人，还能有什么机缘，还有没有人能分享我那些积压在心底甜蜜的忧伤，和沉沉的心事？ 　　在祁连的夜色中，我忽然有泪流出，忽然有了诉说的冲动。 　 　　在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中醒来，我有点恍惚，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有多久了，没有听到过这样清纯干净的声音？有多久了，不再有过这样沉沉的睡眠？祁连的早晨，没有风，太阳清冽冽的，空气中飘着牛羊肉的膻气，我并没有像自己和家人想象的那样吃不下东西。在张掖，远远地闻到羊肉的气味我就觉得难以忍受，但这这里，我没有觉得不舒服，似乎和小张一样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有一条街，我们从一家家店铺前走过，鲜肉店、蔬菜瓜果店、小买部、馒头店，找到柯英所说的一家饭馆，是张掖人开的，他说就这里的饭食还可口一些－－当然对于我们张掖人来说的。但我们并不满意，又往前走了走，企图找到更好的，却是徒劳，只好再走回来，看来柯英的经验在这里有用，祁连县城从去年到今年，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的蔬菜和粮食都是从张掖运来的。等饭的时候，我在小饭馆简陋的桌椅旁给他们朗诵《星星诗刊》的一首写河西的诗，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了诗的味道，有一种安静的美丽。 　　早饭后，我们租车去黄藏寺－－这只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寺庙。很小的一个村落，房屋像树木一样，长在高处，庄稼在低一点的田里探头或者安睡。村前的小树林里有堆积的垃圾，有一股清澈的水流静静地在碎石间流淌。我们很快就从中穿过，来到了八宝河旁。河水是红褐色的，日子一样浑浊，滔滔不绝地向前奔腾，发出很大的声响，激越而温和。柯英说这里就是八宝河和黑河的交汇处，我们往前看，果然看到两条河流汇成一股。不知道这水就这样流了多少年，我想起了柯英写过的一篇文章《河流是一棵树》，河流也是有生命的吗？河流也会老去吗？还是一直会在这里奔流不息？以前常常听到这样的话，有时候自己也会说：时间如流水，直到此刻站在这里看着水流，我才对这样的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柯英说，他特别喜欢这里，去年是和一个画画的朋友来这里的，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书，朋友在远处画画，八宝河在他们身边喧嚣而安静地流过……，曾看到过他们在祁连的照片还有文章和画。诗意的画面，诗意的人生，有点羡慕。我问自己，这里，我还会来第二次吗？也许会，也许不会，我想我更喜欢随意。 　　献平提议我们每个人在这里即兴写一首诗，给大家朗诵。大家都有点兴奋，但只有献平一人诗情澎湃，诗意汹涌。长录说旁边有人的时候，他什么也写不出，须安静了才能文思泉涌。柯英说，他好久没有写了，手生。麻雀和刘垠都说还没有找到感觉，我是对诗没有感觉的，更不用说面对这么多诗人了，哪能自暴其丑呢。于是只有做罢。 　　等车的来的时候，我们在一个水塔上远望时间，看到了一对红嘴鸦在天空中飞过，在银蓝色的天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黑色弧线。 　　下午去冰沟，柯英说那里可以看见雪山。汽车顺着东南方向走，热情的司机介绍说这就是去西宁的路。路边的山上，是青海云杉，那样整齐地排列在山腰，山顶有积雪，藏族姑娘的哈达一样洁白。已经是五月了，还那样坚守着自己，不为骄阳所动，不被燃烧，也不被融化。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也能像多年前的一首歌中所唱的那样，做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可尘世间烟熏火燎的日子早已经磨钝了曾经的豪情和锐气，我还能拿什么拒绝这个混浊而喧闹的世界呢？ 　　司机是地道的祁连人，但他也没有来过这里。他告诉我们，去过的朋友给他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步行至少要四个小时才能到达。但我们并没有失望，去那里看什么景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路上走着的状态。我们决定往前走两个小时再走回来。上坡的时候，大家都有点高原反映，直喘气。走了一段路，天气忽然变了，大点大点的雨夹着冰雹劈头盖脸就下来了，殊途同归的七个人，缩在一个山脚的大石头下避雨，说一些互相打趣的玩笑话，心情就和天一样，忽然转晴了，太阳又高高地挂在了乌云散尽的天空。 　　“在祁连，作一头牦牛是幸福的
　　一只羔羊太脆弱了
　　雪豹或者羚羊，会不会惊醒匈奴的刀子
　　白色的山脉凝固不化
　　最好的花朵不是植物
　　远山的雪线
　　使河流更加浑浊"
　　额博的风中，献平为我们朗诵他刚刚在汽车上写的诗。 　　额博是一个小镇，在地图上称为“额堡镇”，是出扁渡口后青海的第一个地方，我们回来的时候，在此停留。几家不大的商铺和古城堡一起驻留在风中，周围是去年已经枯黄了一个冬季的草原。在风中，我的头发和城墙上守望历史的芨芨草一样飞舞。柯英说这里曾是一个很大的城堡，当年卫青，霍去病都曾从这里经过，我看不穿历史，看不到这里曾经的辉煌，我只看到穿红衣服的藏民弯着腰在路边走动，或者和我们一样等车。 　　一个叫红利来的小吃店给了我们片刻的温馨。一个火炉，温暖了我们的行程。二两青稞酒，点燃了诗人的激情。一盘卤肉，缓解了旅途劳顿。我知道，在额博，在祁连，在青海，我们也会成为历史的，写在我们自己心中，然后被自己阅读，回忆，甚至美化，然后和我们一起老去，在这个世间消逝，被风带走。
2006.5.8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