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花园边的“迷彩服”

　　四月的街边花园，此时正是碧桃嫣红，丁香泛紫、牡丹含娇、榆梅似锦的时节，回首浏览，顿感赏心悦目。 　　今天让我驻足的，不是花园的万紫千红，不是花园的嫩绿吐翠，而是几个正在粉饰花园围墙的工人。半人高的预制围墙，由变形的小鹿和萌芽图案连接而成。小鹿被涂成淡黄色，萌芽被涂成草绿色，墙基被涂成紫红色，粉饰后的围墙清新、淡雅，也使花园显得更加整洁。工人一手提色桶，一手用排刷仔细粉饰，工作服早已被各色涂料染成了“迷彩服”。正是这些点点斑痕，如石子投入心湖，让我击荡起思绪的涟漪。 　　在乡村，每年春夏之交，为防雨季漏房，村民照例备土用麦秸泥，将房屋、墙壁泥上一遍的。我和弟弟尚小时，母亲每年都是请庄乡帮忙干这泥水活儿。庄乡以左邻右舍为主，间或也有一两个亲戚加入其中。母亲总是备下好烟好茶好饭，犒劳来干这力气活的庄乡。即便这样，母亲也总觉得欠人一份人情，居乡村若家无劳力，事事处处得求人啊。 　　等我和弟弟刚刚有了干这活儿的能力时，母亲就再也没请过帮工。在母亲的吩咐下，先是从村外选来上好的熟土，推至家院内，堆成泥窝，尔后是担水将土泡透。和泥时撒上麦秸，为使麦秸和泥土更调合，要赤足在撒上麦秸的泥水中践踏一遍，再用三齿镂倒腾一遍，最后才好用铁掀把泥和匀。泥和好了，这泥水活也就完成了半数，接下来就是出泥和泥板的活了。泥房顶须用水桶把和好的泥提上去，水桶里先舀半勺水，尔后再装和好的泥，这样提到房顶泥就好往外倒，把泥用泥板抹平即可。 　　泥墙面，要先用锨把和好的泥甩在墙上，后用泥板抹好。怎样往墙上甩泥，可得掌握点技巧。用力太大，泥水四溅；用力略小，泥贴不住墙，要返工重来。泥房顶时，小脚的母亲顺着梯子上房，总要亲自操泥板的。泥墙皮时，她又俨然成了总指挥。一天的泥水活儿干下来，泥点子早已溅了我和弟弟满脸满身。母亲说：和泥落点儿，打铁落眼儿。干泥水活儿，溅身泥点是常理，去湾边洗洗，不就干净了吗。 　　为证实这“打铁落眼儿”，赶集时我曾去铁匠铺摊边，见识了一番铁匠打铁活儿。铁匠摊上的风箱，与自家灶前的比可就大多了。借助风箱的风力，才吹得炉火苗儿一尺高。师傅把备用的铁块埋进炉火中，等烧得通红，用火钳夹住，往铁砧上一放，抡大锤的师傅和夹铁块师傅手中一大一小两把铁锤，就敲出了默契的点儿。砧上的红铁块，开始敲打时就火花四溅，随着铁块的翻转，铁锤的用力，一件大镐或锄头就渐渐有了雏形。等回过几次炉，铁活才告成功的。那时，对师傅把铁活半成品放到水桶中降温有些不解。长大后才懂这道工序叫淬火，能够增加铁器的钢性。师傅们身上虽然穿了件防火的油布围裙，但鞋上、衣服上仍有被飞溅的铁末烧穿的眼儿。可见百姓俗语的言之不虚。在集上看打铁的人还真不少，那拉动的风箱、跳跃的火苗、飞溅的铁花、响成韵律的锤声，构成了一道动人的民俗景观。 　　参加工作后，我成了工商行政管理队伍中的一员。有一幅照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画面中，一身沾满泥浆的工商制服搭在椅子上，一缕晨光从窗外投射进屋，照得肩章上的红色盾牌闪闪发光。照片的标题是：一夜风雨。工商行政管理工作，在接到群众举报后，常常需要夜间行动，去端掉制造假冒伪劣商品的窝点，冒雨前往的情况也是有的。拍摄这身溅满泥水斑痕的工作服，或许就是主人公醒来后的偶然所得，但却巧妙的利用陪体，拍摄了一件开掘视者意蕴、拓展视者想象的艺术品。正是泥水斑痕，让这件摄影作品审美情趣高起，艺术效果浓烈，拓展了它的意蕴之美。 　　严寒的冬季过后，沥青路面上总有许多开裂的缝隙。为防止春季泛浆，公路维护工人总要沿这些缝隙浇上沥青。于是，开春后的马路，就有了这些或长或短或倾斜或平直或交差的沥青斑痕。这正常的维护并不好奇，奇的是我发现在旧城街南侧，城镇公安派出所门前的路面上，有个用沥青浇写的“爱”字。可以想象，正在干活的工人也许看见了一对银发老人正携手穿越马路，也许看见了许多家长正接放学回家的孩子，也许看见了又有一辆110警车急驰而去办案，方才灵机一动，顺手在路面上用沥青写下了这独特的“爱”字吧？透过爱字，我仿佛看到了那位马路维护工人心灵的纯美与朴实。是啊，爱能让冰雪融化，爱能让顽石开花，人间有了爱，家庭才合睦，社会才安宁。我想信这留在马路沥青斑痕之间的爱字，不止是打动了我一个人。 　　对于行驶在马路上的拉粪车，多数人都是躲而远之的，在世俗的眼中也多看不起掏粪工人，我却非常敬重其中的一位，虽然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每次掏完厕所，在均匀洒一遍干石灰后，他都不忘用石灰粉在地上画一只小鸟，或画一只蝴蝶，在斑驳的石灰粉洒过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我想，他一定是有绘画基础的。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告诉人们这样一个信息：掏粪工人也有自己丰富的业余生活。或者他只是以这种方式来提醒入厕的人们：生活中小处不可以随便，应该共同维护环境卫生。掏粪工人干着最脏的工作，衣服上常年熏染着难闻的气味。透过留在地面上的小鸟、蝴蝶，我懂得了环卫工人对生活的热爱，对工作的热爱，我看到了一颗清明透亮的心。我知道石灰粉是用来杀菌消毒的，我更希望它也能够杀去人们心中那些好逸恶劳的毒素。 　　思绪从与斑痕有关的遐想中回转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已从斑痕中透视出一种劳动之美。醒悟出劳动者的形象之所以可爱，就因为劳动中蕴含着灵魂的力量。人类从远古走来，生存从来都与劳动密不可分。人类的乐境由劳动得来，人类的苦境由劳动解脱。劳动是一种尊严，热爱劳动的人最应让人敬佩。一个崇尚科学、崇尚知识、崇尚劳动的民族，才是最有希望的民族。 　　离开街边花园，见马路两边路灯杆上，正有人悬挂庆祝国际“五·一”劳动节的横幅。回首再望那几身由涂料染成的“迷彩服”，我感到它们并不亚于花园里那些姹紫嫣红的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