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根秘密:朴素的乡下迷信
2020-12-10抒情散文孙光新
朴素的乡下迷信“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每每看到有流星划过天际时,奶奶总是这样说。我不知道这话最初由哪位乡村圣哲说出,但绝不是奶奶,奶奶不知道,和奶奶、柱奶奶、片奶奶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从别处听来的话。她们不觉得这话有什么
朴素的乡下迷信
“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
每每看到有流星划过天际时,奶奶总是这样说。我不知道这话最初由哪位乡村圣哲说出,但绝不是奶奶,奶奶不知道,和奶奶、柱奶奶、片奶奶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从别处听来的话。她们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深刻的地方,认为就应该是这样子。她们仰望夏夜低矮的星空已有六、七十多年,早就习惯了。
二十年前的夏夜里,我天天仰躺在软软的蒲苇席子上,看低矮的天空下挂着的密密点点的星盏眨眼睛,不时,就会在更低处看到有“贼星”划落。那些划过天际的流星,我们乡下孩子叫它“贼星”,贼是快的意思,象贼一样快。看,贼星!我们兴奋的惊呼声还没有落下,它就倏地消失了。现在,我已经无法看到“贼星”了,因为我不再仰望夜空。
奶奶说完这句话,后面接跟着的还有一句:不知道谁又要去了。迷信的奶奶始终相信,天上一颗星落下来的时候,肯定是地上的一个人被带走了。和奶奶的说法是,天上落下一颗星,地上就要被带走一个人去填补那颗星的位置。我问和奶奶,我们都去天上做星星么。不是的,只有好人才去天上的,好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间的,他们都得回去。我问,我能去天上么?和奶奶说,你肯定能的。后来奶奶对我说:等我走了的时候,你看看天上是不是有星落下来。奶奶心里的意思,与和奶奶说的一样,她想她会成为天上的一颗星的,柱奶奶、片奶奶她们也许都这么想,地上的人都会成为天上的星的。我有些怀疑,低矮夜空里的星星点点怎会有我们渺小生命的印痕。
十几年前,奶奶走了的时候,我守在她身边,忘记了仰望夜空,看是否有流星划过天际,那时,我正想着她卑微而平凡的一生。“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我再次想起了奶奶经常说的这句话,她终于走了,我想,是上天带走了她。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什么是流星,那是一些大的生命的陨落。那些生命陨落一次次照亮乡村夜空,并成为一个古老乡村迷信的起点。
这是我一直迷恋的乡村迷信。奶奶走了已经有十多年了,我离开偎在奶奶的身边看流星的日子已近三十年了。现在,我奢望,从某一天开始,我会与我爱着的人一起仰躺在低矮的乡村夜空下看星星,使我们能够在星星眨着的眼睛里以及偶尔的流星划落中得到某些启迪。
我记得,那是奶奶去世后的那年年三十中午,正在灶前做饭的母亲喊我去点香请老人。我边点香边问,也请奶奶么。母亲一怔,说,请啊,怎么不请呢,你奶奶在的时候不干活,也帮不了多少忙,可她一走了,我心里竟也有些空落落的。母亲说着说着,竟掉泪了,过年了,请你奶奶回来过年吧,你就说家里都想她。我也落泪了。我擎着点好的香,一直走到村外东边的墓地,在奶奶的坟前跪下,把母亲的话都与奶奶说了。尽管我知道这是迷信,但我依旧虔诚。 过年时节,在我们乡下,都得去请老人。请老人的仪式很庄重,不准与人说话,不准回头,不准干其他事情。有很多人家请回的是同一个老人,是几家或者更多家庭的共同老人。那一个时间里,让冷漠、孤单的内心再次享受拥抱、相逢的温暖。比如,爷爷总要去村南边请老人,在南边安静地生活着的老人们我没有见过。爷爷请回的老人,是我的老爷爷,太老爷爷,更老的老爷爷,他们也是和爷爷一大家子的老人。就是这几个老人,维系了我们这个村子里孙姓一族的大半,大约有一百多口子。那个时候里,村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是多么亲近,我们曾经有同一个老爷爷,我们的父亲、祖父,或者曾祖父曾经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我们的祖父、曾祖父、或者高祖父,就是同一个人。
有时候,我想,象奶奶那样没有什么文化的乡下老太太,为什么都有着自己朴素而顽固的迷信。而在她们的那些朴素的迷信中竟隐藏了太多的东西,比如智慧,比如生命敬仰,还有太多的东西为我们所无法参透,那肯定是奶奶她们这些乡下老太太也无法弄明白的,但她们却一辈辈地传着她们的迷信。比如奶奶视蛇、刺猬这些卑微生命的若神明的迷信。 当父亲在墙角里用铁锹狠狠地铲那条蛇时,奶奶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不想安稳,我们家里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你是不是想着我早死啊。我们那儿很少有人不害怕蛇,但奶奶的害怕却与我们不同,我们是憎恶,奶奶却是出于敬畏。奶奶一直把蛇视为灵异之物,并称之为龙仙。迷信的奶奶对动物的敬畏令我不解,除蛇外,还有刺猬、黄鼠狼、狐,这都是黑暗中的动物,我们很少见到。对于这些动物,最让我感到恶心的是刺猬,奶奶却称它为柴(?)仙,我不晓得柴仙是什么仙,我也不屑于问奶奶。奶奶还让爷爷在南墙跟里盖了一间小神仙屋子,天天上香供着:奶奶容不得我们对她的这些神明的丁点伤害。 对奶奶内心里的这些神明的憎恶,我称之为我的动物仇。那都是因为害怕、厌恶而产生的没来由的仇恨。很多时候,我以我的好恶决定着在我面前经过的诸多卑微动物的命运。现在,我常常这样想,如果一些动物不能成为乡村里的神明,这是不是乡村即将来到的遗憾,或者就是灾难。因为那些神明,才使得乡村多了些朦胧、久远、神秘气息,它还是一个乡村的宽厚与博爱。
我一直不明白,姥姥这个八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太对身体的顽固与迷信。这几年,姥姥越来越多地说到死。八十多岁的姥姥说不怕死,她怕她死后我们会把她火化了。她固执地要我们答应在她死后不要火化,只能土葬。姥姥是要我们为她保留一个完好的身体。她是不是想一个人的身体没有了,就不能上天了(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或许,她想起了被埋在地下的姥爷,她想保留她完整的身体去地下见姥爷。姥爷去世好多年了,我没见过,姥爷死的时候是土葬,那时母亲也只有十来岁。姥姥内心里的秘密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却看到了这个老太太对自己身体的尊重,尽管更多的是出于无知与迷信。 在一本《医病史中的生死轮回》里,我看到了人类对自己身体艰难的认知历程。科学逐渐为我们打开我们自己的身体,让我们自己得以自我认知。它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不再神秘的身体被更多的人放纵,被我们一遍遍地肆意地描写着。对身体的迷信不再了,我们的身体也就轻了许多。诚如这本书中说的:“当他们割开皮肤后,他们发现人体只不过是一部可以被分解和修复的机器。” 是科学战胜了迷信,还是我们人类自己的悲哀。抑或,就是我们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神秘的乡村迷信后面所隐藏着的朴素和美丽。
在乡下,象奶奶、姥姥这样的老迷信,曾经有不少,比如,和奶奶、柱奶奶她们都是。那些没来由的迷信一直在她们柔软、古老的内心里,是她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她们精神的,是她们内心的生活。这些朴素的迷信,若有若无地引导着我们的乡村生活,滋润与维系着众多无知、简单的内心。现在,我越来越看重这些朴素的乡下迷信,在无知与隐忍之后,我看到的是温暖、善良,还有智慧,以及她们坚韧、朴素的生活。这些老迷信大都已经永久地离开了她们的小村子,她们的朴素迷信正在乡村生活记忆之中慢慢地消失。失去了朴素迷信的乡村正在剧地晃动着,年轻躁动的内心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们正一次次地错过着与乡村夜空里划过的流星的相逢。 ——这是一个曾经的乡村少年在看到在城市里游走的所谓的科学算命者的风光时对乡村生活的感喟。是缅怀,也是失落。 几年里,在目前我所居住的小城的生活里,我也见识了几个四处游走的相面师、算命师,他们生意兴隆,不时有人来向他们问前途、问命运、问婚姻……一个风光的算命师自称一天挣二、三百元不成问题,他要免费为我看手相,我拒绝了。我知道,他的那些所谓的知识、天机,来自某些相书,与我的朴素的乡村生活、乡村迷信无关,我只相信那些乡下老太太的迷信,那是乡村里的真正圣经。我想起,二十年前,一个诡秘的相面师预见了我们这个村子的未来走向,其实,他看到的是我们那个村子对土地、对水的依赖,这是我们那些乡下老太太们的迷信里的智慧。可笑的是,我们村子里的那些迷信的老太太竟忘记了水与我们生命之间的关系,尽管在她们的迷信里也有着关于水的,但是,她们不懂得经营之术,所以那个诡秘的相面师以他小小的伎俩就在她们的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地蒙骗过关了。至今,她们依旧对那个诡秘的相面师佩服有加。她们始终不知道,那个诡秘的相面师利用的就是她们那些朴素迷信里的智慧。她们最终是不是要带走她们内心里那些朴素的迷信。我看到的是,那个失去了众多朴素迷信的乡村的迷失。
我记得,那是奶奶去世后的那年年三十中午,正在灶前做饭的母亲喊我去点香请老人。我边点香边问,也请奶奶么。母亲一怔,说,请啊,怎么不请呢,你奶奶在的时候不干活,也帮不了多少忙,可她一走了,我心里竟也有些空落落的。母亲说着说着,竟掉泪了,过年了,请你奶奶回来过年吧,你就说家里都想她。我也落泪了。我擎着点好的香,一直走到村外东边的墓地,在奶奶的坟前跪下,把母亲的话都与奶奶说了。尽管我知道这是迷信,但我依旧虔诚。 过年时节,在我们乡下,都得去请老人。请老人的仪式很庄重,不准与人说话,不准回头,不准干其他事情。有很多人家请回的是同一个老人,是几家或者更多家庭的共同老人。那一个时间里,让冷漠、孤单的内心再次享受拥抱、相逢的温暖。比如,爷爷总要去村南边请老人,在南边安静地生活着的老人们我没有见过。爷爷请回的老人,是我的老爷爷,太老爷爷,更老的老爷爷,他们也是和爷爷一大家子的老人。就是这几个老人,维系了我们这个村子里孙姓一族的大半,大约有一百多口子。那个时候里,村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我们是多么亲近,我们曾经有同一个老爷爷,我们的父亲、祖父,或者曾祖父曾经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我们的祖父、曾祖父、或者高祖父,就是同一个人。
有时候,我想,象奶奶那样没有什么文化的乡下老太太,为什么都有着自己朴素而顽固的迷信。而在她们的那些朴素的迷信中竟隐藏了太多的东西,比如智慧,比如生命敬仰,还有太多的东西为我们所无法参透,那肯定是奶奶她们这些乡下老太太也无法弄明白的,但她们却一辈辈地传着她们的迷信。比如奶奶视蛇、刺猬这些卑微生命的若神明的迷信。 当父亲在墙角里用铁锹狠狠地铲那条蛇时,奶奶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不想安稳,我们家里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你是不是想着我早死啊。我们那儿很少有人不害怕蛇,但奶奶的害怕却与我们不同,我们是憎恶,奶奶却是出于敬畏。奶奶一直把蛇视为灵异之物,并称之为龙仙。迷信的奶奶对动物的敬畏令我不解,除蛇外,还有刺猬、黄鼠狼、狐,这都是黑暗中的动物,我们很少见到。对于这些动物,最让我感到恶心的是刺猬,奶奶却称它为柴(?)仙,我不晓得柴仙是什么仙,我也不屑于问奶奶。奶奶还让爷爷在南墙跟里盖了一间小神仙屋子,天天上香供着:奶奶容不得我们对她的这些神明的丁点伤害。 对奶奶内心里的这些神明的憎恶,我称之为我的动物仇。那都是因为害怕、厌恶而产生的没来由的仇恨。很多时候,我以我的好恶决定着在我面前经过的诸多卑微动物的命运。现在,我常常这样想,如果一些动物不能成为乡村里的神明,这是不是乡村即将来到的遗憾,或者就是灾难。因为那些神明,才使得乡村多了些朦胧、久远、神秘气息,它还是一个乡村的宽厚与博爱。
我一直不明白,姥姥这个八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太对身体的顽固与迷信。这几年,姥姥越来越多地说到死。八十多岁的姥姥说不怕死,她怕她死后我们会把她火化了。她固执地要我们答应在她死后不要火化,只能土葬。姥姥是要我们为她保留一个完好的身体。她是不是想一个人的身体没有了,就不能上天了(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人)。或许,她想起了被埋在地下的姥爷,她想保留她完整的身体去地下见姥爷。姥爷去世好多年了,我没见过,姥爷死的时候是土葬,那时母亲也只有十来岁。姥姥内心里的秘密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却看到了这个老太太对自己身体的尊重,尽管更多的是出于无知与迷信。 在一本《医病史中的生死轮回》里,我看到了人类对自己身体艰难的认知历程。科学逐渐为我们打开我们自己的身体,让我们自己得以自我认知。它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不再神秘的身体被更多的人放纵,被我们一遍遍地肆意地描写着。对身体的迷信不再了,我们的身体也就轻了许多。诚如这本书中说的:“当他们割开皮肤后,他们发现人体只不过是一部可以被分解和修复的机器。” 是科学战胜了迷信,还是我们人类自己的悲哀。抑或,就是我们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神秘的乡村迷信后面所隐藏着的朴素和美丽。
在乡下,象奶奶、姥姥这样的老迷信,曾经有不少,比如,和奶奶、柱奶奶她们都是。那些没来由的迷信一直在她们柔软、古老的内心里,是她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她们精神的,是她们内心的生活。这些朴素的迷信,若有若无地引导着我们的乡村生活,滋润与维系着众多无知、简单的内心。现在,我越来越看重这些朴素的乡下迷信,在无知与隐忍之后,我看到的是温暖、善良,还有智慧,以及她们坚韧、朴素的生活。这些老迷信大都已经永久地离开了她们的小村子,她们的朴素迷信正在乡村生活记忆之中慢慢地消失。失去了朴素迷信的乡村正在剧地晃动着,年轻躁动的内心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们正一次次地错过着与乡村夜空里划过的流星的相逢。 ——这是一个曾经的乡村少年在看到在城市里游走的所谓的科学算命者的风光时对乡村生活的感喟。是缅怀,也是失落。 几年里,在目前我所居住的小城的生活里,我也见识了几个四处游走的相面师、算命师,他们生意兴隆,不时有人来向他们问前途、问命运、问婚姻……一个风光的算命师自称一天挣二、三百元不成问题,他要免费为我看手相,我拒绝了。我知道,他的那些所谓的知识、天机,来自某些相书,与我的朴素的乡村生活、乡村迷信无关,我只相信那些乡下老太太的迷信,那是乡村里的真正圣经。我想起,二十年前,一个诡秘的相面师预见了我们这个村子的未来走向,其实,他看到的是我们那个村子对土地、对水的依赖,这是我们那些乡下老太太们的迷信里的智慧。可笑的是,我们村子里的那些迷信的老太太竟忘记了水与我们生命之间的关系,尽管在她们的迷信里也有着关于水的,但是,她们不懂得经营之术,所以那个诡秘的相面师以他小小的伎俩就在她们的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地蒙骗过关了。至今,她们依旧对那个诡秘的相面师佩服有加。她们始终不知道,那个诡秘的相面师利用的就是她们那些朴素迷信里的智慧。她们最终是不是要带走她们内心里那些朴素的迷信。我看到的是,那个失去了众多朴素迷信的乡村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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