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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从夜色里穿越

2020-12-10叙事散文蓝若川
小城里经常能听到唢呐高亢的声音,吹得是《一枝花》还有《朝阳沟》,曲调婉转,笙的伴奏呜咽低回。从某个地方声音升起来,轻浮的,漂来漂去,好像在那个位置都能听到。宣告,虽是轻的,也是郑重其事;如同演出后的谢幕,深深地鞠躬,说他或她走了,终于走了,
  小城里经常能听到唢呐高亢的声音,吹得是《一枝花》还有《朝阳沟》,曲调婉转,笙的伴奏呜咽低回。从某个地方声音升起来,轻浮的,漂来漂去,好像在那个位置都能听到。宣告,虽是轻的,也是郑重其事;如同演出后的谢幕,深深地鞠躬,说他或她走了,终于走了,辛辛苦苦地活了一辈子,到头了。三天丧,子孙们要依着传统方式出殡,披麻戴孝,请乐队班子热闹热闹。   磕头的地点在这条马路的北侧,原先对着的是个蓝球场,常常是这边吹吹打打嗑头行礼,那边嘭嘭嘭地运球传球。后来,蓝球场拆除,盖了大楼,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在新楼还未启用前,这里依然举边了一场丧礼。夕阳西下的午后,伴随着长唢呐的声声悲鸣,丧事结束,一切恢复平静。然后,路灯亮起,夜晚来临。   晚春的夜,风是暖煦可人的,路灯将树的阴影扫在地面上,硬的柏油路贴了树枝的灵魂——灵魂也是新的。这条路很久以前是土路,窄的,两边是低矮的土坯房,根本没有树,树是几年前栽上的,国槐,已是郁郁葱葱。小城原有四关,东关,西关,城关,南关,没有北关,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不用去追究它的历史。这里位于城关,是小城的中心。虽是中心,却是集中了那么多的贫苦人家,那些簇拥着的杂乱的土坯房便是佐证。住在土坯房里的人,年纪大的父母,拉扯着几个孩子,几个呢?一般也有四个五个的吧。他们的面容在我记忆中一片模糊,只记得女人有张和气的脸,清早站在门外跟我母亲打招乎。母亲是城关完小的教师,或多或少教过他们的几个孩子,她们目送着我母亲向学校走去。对知识的神圣感,表现在了他们对教师这个职业的尊重上面。其实,她们的性格是非常泼辣的,有一家丢失了一只母鸡,女主人坐在门槛上,敲着生铁盆骂了整三天,楞是把鸡给骂了回来。那时,我母亲很年轻,她经常去学生家中家中家访,和这些家长们关系都不错,他们的家长里短,她知道不少,回家后说给我们听。所以,我母亲虽是外地人,但她十分融洽地介入到小城的生活中来,我甚至感觉到,因为她的介入,我们周围的气氛鲜活起来。   这些土坯房什么时候拆的呢?谁也想不起来了,就是天天从这条路上走的我母亲也记不起来了。拆了,盖了砖瓦房,有的加个院子,有的还是老样儿,房门直冲大街。房里的男女主人也换过了,是他们的儿子,几个儿子中的一个,和他的媳妇。他们的孩子,因为城建和工厂占了他们的地,大都安排了工作。酒厂或是矿机厂的工人,大多是城四关的人,他们是当年的天之骄子,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嘛,工作不久的小青年,也戴上了亮闪闪的手表,坦克链透出了大上海的时尚。有的子女被推荐上了师范,回来便到完小也做了老师。生活的道路在这些家庭面前渐渐拓宽,可原先的男女主人也老了。
 
  有时候,能看到老头老太太出门,倚着山墙晒太阳,冬天的太阳到了中午也是热辣辣的,他们眯着眼睛,这眼睛不眯也早已昏花,看不清了。路上开过的汽车,到了这儿“嘀——”揿喇叭,像是要故意的,惊动一下这如禅僧入定的老人家,可他们动也不动。若是听到“叮呤呤”的自行车铃声,他们就动了,从入定的状态下回过神,看看骑自行车的是不是儿女们回家了。是的话,就马上笑了,赶着去推开院门。   到了麦收时节,马路上就摊上了半干的麦子,每家不多,有个三五推车的。就看见老头老太太在那里忙活,拿个木杈挑来翻去的。不是没地了吗,也不知他们是在那里种下的,怎么施肥浇水的,就知道到时候就收回来了。孩子们也不用帮他们,就这点活儿他们还干不过瘾。来往的汽车充当了打麦场上的大石磙子,半天也就好了,就开始扬场。木锨与地面摩擦,发出火热的六月之声,扬起的麦粒“哔剥”地落下,麦皮麦芒迎风飞散,路过的行人躲着闪着,心里还要骂两句。小城里就满是麦子清香气。   他们依然还是农民,从种收麦子的具体劳作中阐释了这一点。这让他们心安,因为农民的独有的价值体现,就是种地和收获。   柏油路是重新加宽过的,两边的房屋全部拆迁,这里的城建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实施。沿街的楼房有的盖起来了,有的正在施工。吊车在黑暗里昂着头,俯视着芸芸众生。路灯的光晕却营造出一个梦境,不真实的,有许多不可捉摸的意念在游动,透明的,强韧的,热切的。楼房几乎全是经商的铺面,因为临近一所中学和一所小学,大都做着学生的生意。女孩子的饰品店;还有男孩子热衷的电脑游戏软件店;书店也多,卖着盗版的图书,所谓校园魔幻类小说卖得最快,学生们私底下传看,像当年传看手抄本书似的,有时被老师没收,一看,吓一跳,里边暴力和色情都挺全。这些孩子中有一部分就是附近人家的子弟,也就是那些老人的孙子重孙子辈的人。看到他们就会想,那些老人该有多么老了呢?   母亲退休后,喜欢上街散步,碰到熟人就聊天。回到家里常常就说,谁谁谁还记得吧,当年我的学生家长,开理发铺子的,刚死了。这种消息不断地传来,不断传来,老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下了晚自习,学生们喧嚷着走出校门,从集结到瓦解,飞速完成。空气中弥漫着烧烤和油炸的气味,嘴馋的人就围着摊子吃,五毛一串。有的跑书店里还书借书,小男生,勾肩搭背的。两个小女生走过去,胖的戴眼睛的虎着脸,突然恶毒地骂一句脏话。一会儿,校门口没人了。   却有人在那条路上走呢。是几对?两三对吧。羞涩地离开点距离,悄悄地说着什么。在路边一个阴暗的出口聚集着五六个男生,横跨在自行车上,一只脚点地,非常秘密地,交流着什么。四周的静反衬出他们的机警,夜在这地方显得狰狞,慢慢蚕食人的神经。另外的位置,一棵粗壮的国槐后面露出两个女生的身影,细碎的笑击打着绵稠的空气,三个男生追过来,他们碰撞又分开,玩着青春期的心智游戏。   那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从远处走过来,弓着背,脖子上挂个红绳穿的小玩意儿。他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无限拉长,意外地穿越了马路,夜色便失去了平衡,左右寻找着稳定的支点,摇动的波光,撑开了暗自收敛的空间。小城突变得大而旷远,夜里也有了市声,腾腾的工业巨人的心跳,初级的发达,掩去了乡村原始的模式。   黎明时分,公鸡的鸣叫试图划破仅存的夜色,无奈其力量的苍白。马路上无数奔波的汽车,载着欲望和命运的重负,呼啸而过;尖锐的声音,冲出夜幕,无所顾忌地,从此向彼,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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