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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麦田,正午时光   

2020-12-10叙事散文陈元武
麦田,正午时光      □陈元武我相信在树荫底下得到的凉快是真正的一种凉快。那时,我还在麦田里,弯着腰,背对着天空,太阳像在我的背上推煎饼似的,将我的汗褡儿一遍遍地烤干。五月份的太阳,已经是真正的太阳了,它的热度使我想起了火,喷涌的火舌从
    麦田,正午时光      □陈元武   我相信在树荫底下得到的凉快是真正的一种凉快。那时,我还在麦田里,弯着腰,背对着天空,太阳像在我的背上推煎饼似的,将我的汗褡儿一遍遍地烤干。五月份的太阳,已经是真正的太阳了,它的热度使我想起了火,喷涌的火舌从一堆干草上腾空而起的时候,火能够让我的脸感到一种刺痛,那是它的能量,除了红红的火光之外的一种能量。太阳在当空悬着的时候,谁也没有胆量正眼瞅它一下,它正在往外喷发着细密的针刺,扎在肉体上,像烙铁一样烫而且痛。我俯下身去,掉在地上的阳光依然让我眩晕,麦茬像尖利的长刺,笔直地朝上直立着,麦茬间的泥土被太阳晒得发烫,虽然它们泥泞而柔软,我的脚趾深深地陷进去,直到脚踝。天空净得连一丝云也挂不住,阳光无所不在,人在这种环境底下干活,简直就是在受刑。父亲和母亲和我一样,他们身上被汗水湿透了,衣服能拧出水来,同时,他们的脸也红得发紫,那是热量积郁的结果,血液在过热的状态下径直冲向脸部,何况他们此刻的脸朝下,低于心脏的高度。当然,他们的手臂上的血管也因为温度而膨胀,皮肤上沾着泥星子,反射着一种铜色的光芒。   那时候,听到的声音只有两种,一种是大口大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另一种是麦子在镰刀的锋芒下被刈断的脆响,两种声音不大,对于他们自身,可能并不会注意,他们注意的事情是手里头的麦子和镰刀,快点刈吧,这毒日头!父亲想骂这日头,可实在骂不出口,因为倘若没有这么大的太阳,麦子说不定还得青上一阵子呢。日头有功,自然不好往死里咒它了。父亲想骂太阳的时候,底气儿怯了,就使劲地干咂吧嘴唇,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脱皮,紫灰紫灰的,沾着碎成片状的死皮。父亲喜欢抽烟,烟抽得凶,而且,他还喜欢喝浓茶,浓得看不清碗底。父亲的牙因此没有好成色,焦黄得像茶壶里的褐黄垢垢。我想,麦子的香气从何而来?多半是父亲和母亲的汗水的味道,吃着白花花的面条的时候,就会想起日头来,那个日头正毒的正午。   树荫是那个时候最向往的地方,就好像一只鸟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筐里挑着的麦穗,眼馋却够不着嘴。我和父亲母亲不一样,我想的事情就是偷会儿懒,得空就上树荫底下喝口水,擦擦汗。我干的事情也就是将父亲母亲刈下的麦子的穗儿再刈下来,装进箩筐。麦子的秸秆就会像它的茬子一样被遗弃在田里。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何要多一道工序:先刈下麦秸再斩首(有点像斩首),让麦秸既失去了脑袋又失去了脚,囫囵一个没头没脚的尸身,我估摸着麦子被刈倒的时候还会喊疼,接下来被刈首级的时候,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阳光见证了我的凶残,因为,连一只过路的鸟都看不惯了,它在我头顶吱咕地怪叫一声,丢下一坨白屎。我想,因为天太热的缘故,我的斩首行动并不十分认真,所有的麦子首级刈得有长有短,参差不齐,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反正它已经失去了脚,何妨再失去脑袋,脖子长短都一样。我认为麦子的穗就是首级,就是这些刈下来的首级,也让我吃过苦头,不小心,让麦穗钻进衣裤里头,又刺又痒,可是很难一下子就把它揪出来,除非脱下衣服或裤子。而这个也成了我上树荫底下趁会儿凉的借口了。树荫底下坐着的人,一半是真的累得不行,另一半是像我一样的偷懒家伙。那时候,我十五六岁,是能听懂别人揶揄的年龄,我并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无端嘲笑的对像。因此,我走到树荫底下,必定要装做身上十分难受,比如爬进一条蜈蚣那样的危险情形。有时候,脱下衣服时,还真的从里头掉下来一只昆虫,当然,如果是麦穗的话,那理由就更充分些了。   那些树像伞一样张开着树冠。其实这些荔枝树本来就长得这般模样,像伞只是我的不恰当的比喻罢了。浓密的树荫挡住了强烈的阳光,树叶因此被阳光烤出瓷釉一样的色泽来,荔枝树的叶子是所有的树叶中最漂亮的,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它椭圆形,边缘光滑,正面像上了一层釉,墨绿色的釉,背面是布满了细密脉络的叶子气孔,那样子像蝉的透明翅翼。荔枝树正挂着细小的果实,绿色的果实在一个多月后就变成了诱人的荔枝。我摘下一片叶子,卷成喇叭筒状,将细的一端捏扁了,用牙齿使劲地咬几下,就能吹出声音来,他们称之为叶笛。叶笛的声音尖锐而奇特,它穿过热气蒸蒸的田里上空,忧郁得像我的目光一样,走得很远,不知所终。我那时的心事就是怎样才能走出这个村庄,走离这无边的田野。因为,田野和村庄已经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内心击得粉碎,阳光让他内心产生出恐惧和忧伤。农活太辛苦了,他想到了课堂的凉荫,想起了喷着墨香的书本上那些美丽的文字。他需要走进的地方是纸页,那里深藏着另外的一个空间,纸页上也像田野一样平砥,只是没有刺人的麦茬和杂草,没有泥泞和水蛭,那些文字呈现出一种有规则的方块状,行与距,方与圆,完全按着田的形状设计和排列,那些铅字就是一蔸蔸麦子或水稻,它们比麦子或水稻站得更齐整。我的目光逡巡在纸页上,就像一只鸟飞过田野一般,它从空中俯视着田野,而我那时只能像一只虫子一样爬行着,离泥土一尺之上。我想像着自己在纸页上的情形――应该怎样比喻呢,我像那些文字边上的注释,红色的注释。我想,那就是田野里我劳动时的样子吧?   树荫底下的空气是流动着的清凉的水,而树荫外的空气则是流动着的火,虽然看不见火光,可那的的确确是火,吹在身上就火烧火燎地疼。父亲和母亲默认了我的偷懒行为,其实,他们让我下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体验一下农田劳动的辛苦,从而更能珍惜学习的快乐,珍惜在学校的每一寸光阴。父亲也懂得将时间比喻成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一寸寸地量着,就是不懂得总的长度几何。这种体验我曾经经历过,就是打稻草绳。那种农具现在已经无从说起了,因为它太古老了,父亲说他用的那套打绳机械是他的爷爷传下来的,不知道用的啥材料,光滑油亮,有点暗红色,我猜应该是桂圆树根做的,它有一个勾环,用来绑草绳头,另一端套在竹片后,再将竹片架在倒立的长条凳腿上,父亲坐在一正一倒两张条凳叠加在一起的凳子中央,两手各向一个方向不停地旋转,那一头母亲不慌不忙地接续着水浸过的稻草,两股绳接续到二三丈长的时候,再从母亲的一头往父亲那边合绳子,两股绳就顺着扭劲缠绕在一起了,缠得结结实实的,那绳子扎牢两端,放下,在地上还能扭上几下,像蛇一样。我想像过,那一股就是父亲,另一股是母亲。这绳子能捆住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的生活是一种,我们的憧憬是另一种。麦子是父亲母亲的孩子们,当然,除了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之外,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就是麦子和水稻了。麦子在被刈下的片刻功夫,就处于父亲母亲的身体的荫凉之下,他们的汗滴像愧疚的泪不一样淌在麦子的身上,麦子收割的过程,按照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女儿出嫁了,那心情是喜悦和忧伤参半,女儿嫁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就会少得多了,这是一个原因,麦子收割了,一个农活的历程结束了,父亲内心的喜和忧我无法参透,我只能猜测,从他饱经阳光和风雨的脸上表情来揣测。父亲是个真正的农民,因为他对土地有着深深的感情,父亲也因为这种多情而加速衰老,他的肉体已经融入了许多阳光和泥土的成份。我看着他在歇晌的片刻,悠然地抽着烟,那烟蓬勃而浓郁,像庄稼一样从他的喉结里长出来,父亲凝视着阳光底下的麦子,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是喜是忧。他的沉默被凉浸浸的风淹没了。他咕咚咕咚地大口喝茶,将茶缸盖弄得很响,仿佛在打着铜镲儿。他脸上以及身上的皮肤暗下去了,像一块烧红的铜一样。他的眸光炯炯,虽然他眯着眼睛,那副表情很经典,我想不起在哪张画上见过。   树荫底下的歇息,让我看清了父亲和田野的关系,父亲的内心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清凉的风无法知晓,当然,我也是。许多时候,父亲以他的沉默来表达我的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内容。我知道父亲对于田野既喜欢又无奈的矛盾心情,毕竟,与收获一季庄稼相比,收获一个能考进大学的儿子,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我能否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所以,他沉默,他不能拿话来激我,他太了解他的儿子了,他脆弱而清高,对生活的有着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但他读书刻苦而且成绩不错。我感谢父亲的用心,我的确懂得读书与农活的重大区别。他想要说出来却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在他的表情里写着哩,他的担忧也在浓郁的烟雾里写着哩,那些话也许对于他来说,太沉重了,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所以,这毒辣的阳光、锋利麦茬、麦穗的芒刺……以及这无比凉沁的浓荫,这些形像的感受已经超越任何语言的范畴。我至今还在咀嚼着麦子的清香,想像着父亲当年那些汗珠的重量,回想着那阳光、麦芒和无边的荫凉……   母亲去世了,深深地埋进泥土里;父亲老了,背弯得像把犁弓,他走进了老屋的荫凉底下,他依然不能休息,时时地紧锁着眉头,他还在为谁而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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