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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上世纪的石板路

2020-12-11抒情散文言子
上世纪的石板路言子有人说,文人都是怀旧的,有的怀念冬天里的一盆木炭火,有的怀念小时侯住过的青瓦平房,有的怀念一座山,一条河,一个人……我呢?不知算不算文人,怀念故乡的石板路。春节,我坐在清净的小屋,不断地怀想故乡那条遥远又亲切的石板路,冷寂
        上世纪的石板路           言子
有人说,文人都是怀旧的,有的怀念冬天里的一盆木炭火,有的怀念小时侯住过的青瓦平房,有的怀念一座山,一条河,一个人……我呢?不知算不算文人,怀念故乡的石板路。 春节,我坐在清净的小屋,不断地怀想故乡那条遥远又亲切的石板路,冷寂中,它给予了我许多温暖和慰藉,我的心也像石板路一样,旷远而宁静。窗外冷风呼啸,紧闭的窗帘抵挡不住寒气的侵入,我在与世隔绝的房间里看见了曲曲弯弯的石板路在我的视线延伸,仿佛我就走在石板路上,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那条蜿蜒的石板路就这样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故乡,走回童年。            1   我是走在石板路上渐渐长大的。   
  我的出生地是一座水城,金沙江、岷江在那里汇合,形成波澜壮阔的长江口,伫立合江门,滔滔江水向东奔流,一去不复返,这就是我的故乡,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古时叫叙府。我的老家在赵场镇乡下,赵场以前属宜宾县管辖,80年代后划给了宜宾市。我家离赵场有两华里,隔宜宾市约三十华里,下宜宾一天能打过来回。老家的人逢场天去赵场,说赶场,下宜宾说是下城。赵场坐落在金沙江下游,到江边要步行近一个小时。农人卖青菜萝卜,买油盐酱醋,赶场天在赵场买卖,如果是卖鸡卖鸭卖水果,他们挑着担子下城。城里的价格比镇上略高,卖得也快。逢年过节,大家都挑着担子走石板路到江边坐轮船下宜宾买卖东西,也有为了节约船钱的,来去都沿着一条石板路走。
  家乡的人称石板路为大路,有多少条石板路通向宜宾呢?凡是石板路,都是有一些历史的。赵场的石板路,听母亲说都是清朝留下的。而且,都是赵场人读了书出去做了官,衣锦还乡捐资修建的。我的母亲也是走在石板路上长大的,我母亲的母亲呢?是不是走在石板路上长大的?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是走在石板路上慢慢变老,最后归入泥土的。她离去的那一年是1980年,赵场的石板路还没有消失,她枯瘦的身体躺在黑漆漆的庞大的棺材里,由四个壮汉抬着,沿着石板路一步一步上了山。从此,我的外婆就永远回归了泥土。
  从赵场到宜宾,我所知道的就有三条石板路。一条是从赵场到马鸣溪渡口,另一条从赵场到锅巴溪渡口,还有一条从赵场一直通往宜宾。还有一些是从石板路上分叉出去,到不同的村,最后延伸到宜宾。我居住的地方的石板路,是从赵场经过我们村到达宜宾,中间又有无数的石板路分叉出去,从不同的方向通向宜宾,反之也能通向赵场,有的还通向丘陵以外的山地,我们称为“岩上”,那里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上岁岁年年覆盖着葱茏的马尾松。赵场的石板路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不管走在哪一条石板路上,最终都能走到赵场走到宜宾。我走得最多的是从赵场到马鸣溪、赵场到锅巴溪的石板路。小时候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经常去宜宾、柏溪,或玩或看电影,或买卖东西,买卖东西也是为了玩。我的二姨住在柏溪,几岁的我就跟着母亲走石板路,过了江再坐去柏溪的公交车,后来我在柏溪的宜宾县二中读高中,每个星期回家,两年多的时间都在公路、石板路、渡口上来来去去,那条通向马鸣溪的石板路,可能是我今生今世走得最多的。两条到渡口的石板路都有一条小溪相伴,冬天的小溪是干涸的,裸露着被溪水冲洗得干净又光滑的鹅卵石,夏天雨过天晴,溪水清澈见底,浅浅流着,那潺潺的水声低吟浅唱,婉约动听。               2   小学、初中我是在日成小学读完,那是我们乡最好的一所公办学校,教师都是从城里来的,他们的家在宜宾。也有夫妇两个都在学校教书的,孩子也跟着在学校读书,他们仍然喜欢下城,城里有他们的父母,有他们的兄弟姐妹,有他们的亲戚。仿佛宜宾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日成小学只是他们暂时栖息的地方。他们最终是要回宜宾的,即使不能调回宜宾,退了休,也是要回宜宾养老的,不会在日成小学过一辈子。所以,我们虽然是乡下学生,接受的却是城市人的熏陶,穿衣打扮、举手投足,或多或少都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不知道他们在学校和城市之间奔走时,走在乡村的石板路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在我的怀想中,它给予的宁静是难以忘怀的。   我们,就这样从石板路走进学校,从石板路走出乡村,一代又一代。   有时,我手握一杯清茶坐在后阳台上,眺望远山时,看见了一串背书包的学生走在故乡的石板路上,她们梳着小辫,扎着马尾,穿着朴素又干净的衣裳。男生呢?男生剪着寸板头,穿蓝布或灰布学生装。那些石板是经过石匠的双手精心打造的,不厚不薄,平整光洁,一点也不毛躁。他们在做这些事情时郑重其事,是当作一项为人造福的事业来做。每一块精心打凿的石头上凝结着他们虔诚的汗水,一点也不马虎。可见他们对石板路的重视,就像现代人对一条公路的重视。那些学生,三个五个、七个八个,背着书包在石板路上走着,走过了山坡,走过了水田,走进了学校。冬天,水田里蓄着清澈的水,有鲫鱼跃动。农闲的时候,有情趣的男人,不怕寒冬的水刺骨,绾了裤子光着脚杆下田打鱼。打鱼的工具是他自己用青竹做的,鱼钩是竹制品,鱼栏是竹制品,那是他用篾条一根一根编制的,连屁股后面吊的笆篓也是他自己用篾条编的。这打鱼的过程,就透着一股原始,一股自然。打鱼的人不是为了吃鱼,只是为了享受这原始的自然生活。冷水淹没了他的膝盖,他右手划鱼钩,左手拿鱼栏,划到有鱼,将鱼栏罩进水田,那条鱼就跑不掉了。放下鱼钩,双手在鱼栏里不停地乱摸,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一条鲫鱼。他把鱼放进笆篓,拾起鱼钩鱼栏又开始打鱼,不紧不慢迈着步子,既安宁又悠闲。学生娃走在冬日的石板路上,上学放学就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有时看到一个青年提着笆篓在水田里抠泥鳅黄鳝,腿杆上沾着湿湿的泥。抠得的泥鳅黄鳝,青年要拿到城里去卖,卖得的钱,为自己买两包香烟,买一件自己喜欢的物件。我读书的时候,有个青年把卖泥鳅黄鳝的钱为自己买了一把二胡,每天黄昏,坐在他的屋檐下,对着西天的夕阳远山的风景,对着蜿蜒的石板路拉,直到夜幕。流畅的音乐在乡村流淌,草木一样宁静。学生走在两边是水田的石板路上,能从水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映在水田里的蓝天白云。太阳,也是红红的映在水田里,山坡下的房舍、修竹、果木、菜园,也清晰地映在水田里。抬头是风景,低头是风景,一路都是风景。春天,要插秧了,水田又翻了一次新,那些被犁过的新土湿湿地冒出来,散发着特有的芳香。农人在种庄稼时精耕细作,一点也不马虎、毛躁,就像祖先们对待石板路一样。祖先们在对待庄稼时也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学生走在春天的石板路上,看着水田里的秧苗渐渐茂盛,林子一样覆盖了水田,一块块秧田,就在学生踩着石板路走进学校时,在夏天的骄阳下慢慢抽穗、变黄、成熟了。走在石板路上的学生就像是行走在稻田,山弯与山弯之间是连绵起伏的金黄,望不到尽头。那样的喜悦和热闹,那样的大气和慷慨,都是以宁静呈现,没有一丝喧嚣和浮华,铺天盖地的饱满的果实,都是沉甸甸的,没有半点轻浮,让人的心里踏实又安宁。   穿过水田,学生行走在山坡下,那是川南的丘陵,很婉约很温柔的丘陵,像唐朝的山水诗。水映坡,坡衬水,说不尽的妩媚。水田,依然在山弯间延伸,有坡就有田,有田就有坡。路边坎上的豌豆胡豆,在初夏渐渐饱满。早晨,学生走在石板路上,坎上的豌豆胡豆滴着露珠;下午,学生放学回家,露珠被阳光吸走,结满籽的豌豆胡豆,生机勃勃。嘴馋的学生,忍不住摘下几个豌豆角,剥开了将豌豆丢进嘴里,慢慢嚼着,满嘴的青香。做这些,是偷偷摸摸,是“偷吃”,不要人家看见,看见了要挨骂的,说是糟蹋粮食。我老家的人是很敬重粮食的,就像他们敬重土地一样,从不浪费一粒粮食,小孩糟蹋粮食都是要挨骂的。“偷吃”的都是些调皮男生,一路“偷”着吃回家,为自己找一些乐趣,走起路来也轻松、精神。随着季节的变化,坡上的风景也在变化,学生四季穿行在石板路上,就是在麦苗、玉米林、油菜花、红苕地里穿行。走在石板路上的人,周身的宁静像映在水田里的蓝天白云,也是一道风景。这风景也像唐朝的山水诗,滴着乡间的阳光雨露,拂着乡村的晓风明月,人的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也是宁静的。而那条石板路,是从宁静的岁月延伸过来,印满了庄稼人岁月的艰辛和勤劳,连每天所需的一日三餐也氤氲着宁静,没有现代都市人不断膨胀的欲望。              3    小时候盼望着长大,盼望着能走进城市。现在居住都市,日日在喧嚣的街道公路穿行,却是越来越厌烦,越来越想逃避,越来越想走进宁静的乡村,过一种清净淡泊的生活。让生命,像地边一棵普通的李子树一样,静静地花开花落。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功名利禄,有粗茶淡饭,有一间洁净的小屋,有一张书桌摆放稿笺和书籍;让生命能够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下去,是我一生一世的满足。如果命运对我垂青的话,再赐给我一个灵魂上的朋友,我们相依为命,相互勉励。每天在一起的言语不多,但彼此是对方的一半,有着相似的性情和灵魂,即使默默无言也感到幸福和满足。劳作、做饭、打扫卫生、散步,走在乡间的小径上看庄稼发芽、生长、成熟,看果树在四季的天空下开花、结果、被阳光晒黄晒红,这样的生命,对于我来说,不再有遗憾。但我明白,这只是一个愿望。小屋前,有一条宽敞明亮的石板路伸向远方,房前屋后栽满桃树、李树、橘树,几棵松柏,两丛翠竹,这就是我今生今世想要的生活。现在,我只能独坐小屋,在都市里遥望乡村,遥望我故乡的那条石板路。在每日的遥望中,我对石板路的情结越来越浓重,这是我心灵深处对乡村对石板路的怀念,它在我的遥望下一直延伸进我的心扉,抛之不去。他像我人生中的那条石板路……我就这样遥望。不断地遥望。只有遥望。   遥望中,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石板路的亲切。那么朴实、平淡、宁静,从不张扬,透着古典美。我又一次看到了走在石板路上的学生和农人,他们的身影映在水田里,不像城市人置身于街道,被汽车、人流、高楼挤压着喘不过气。他们是从古典从自然走来的。还有比走在一条石板路上置身于田间地头更安宁的风景和人儿吗?这样的古典也逃不过现代的侵蚀,她或许只能成为我记忆中的风景,我只能在怀想中不停地遥望。曾几何时,我所知道的通往马鸣溪、锅巴溪,通往宜宾,从别的村通往赵场的石板路消失了。它们消失得那么快,一夜起来,那些石板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人们拓宽的凹凸不平的泥巴路,乡下人称之为“公路”,但它只是一条比石板路宽了一些的黄泥路,失去了石板路的明亮和洁净。那些前清遗留下来的石板路,在八十年代的某一天就消失了。那些学生,不再踩着石板路上学!   消失的又岂止是一条石板路!   赵场的乡村,已经没有一条石板路了!   就像赵场的石板街,场口上的古榕树也消失了!   公路是现代生活的捷径,但它永远是喧嚣、浮躁的,永远让人的欲望不断膨胀。有了公路,人类的生活就不再安宁,生命也不再安宁。石板路延伸着人类的安分、安宁、淡泊、满足,同时也延续着人类的清贫、简朴。赵场的每一代人,在20世纪八十年代前都是在石板路上延续着生命,他们粗茶淡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境同乡村一样安宁,同石板路一样宁静。安宁和简朴中,他们容易满足。而今,人们大鱼大肉,喜欢聚集在一起进娱乐场无聊地打发时光,心境却没有了先辈的安宁,也没有先辈们的一份快乐和踏实。即使现代人不再走石板路,石板路也不应该消失,它是古典、简朴、宁静、满足的延伸。但它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被现代人毁了!   21世纪的一个春节,我独坐小屋,在怀想中不断地遥望故乡的石板路。遥望那些四通八达的石板路,就像遥望我心灵上的那个人。我只能遥望。只能遥望。在幽幽的思念中遥望!我在石板路上游历时,楼下的腊梅孤傲地怒放着,阵阵幽香扑鼻。石板路,就这样在腊梅的香气中在我的心空上不断延伸,它延伸在我的岁月,我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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