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相隔十七岁

　　这次高中同学聚会，最多的竟有十七八年不见的。乍相见，拘谨约束与陌路无异，等慢慢静下心来，大家说说笑笑，提起诸多往事，一个个的细节和片段就阳光下散去晨雾的树林，渐渐清晰明亮起来： 　　那个娃娃脸，厚厚上嘴唇上覆着一层若有若无绒毛的，单眼皮大眼睛的是孙伟；军霞说起话来依然袅袅悄悄的，好象怕吓到谁似的；那个孙维佳，对了，原来叫孙起杰，不好意思问大家现在怎么称呼他依然八字眉小眯缝眼；倒是王继东的前顶开阔了许多，八年前组织过一次同学会，他在西关乡是党委书记，混得相当圆滑成熟，不然怎么你听他笑起来的声音多么的老道，浑然没有漏洞。就是在他张罗请客的那次聚会上，史连仲曾经为我解围，避开喝得半醉的家伙的纠缠，当时我对他印象特别好，人间正道是沧桑，如今高居反贪局长的位置了。李艳华还是那样适合团书记的气质而不具风情，包玉荣走起路来左右摇摆所站的空间依然能容纳两人，那个笑起来咯咯的男生个子没长高，但军旅生活保持他了精干的风采-----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些乡下的半大孩子，就象树上的一群鸟雀，忒儿的一声飞高了，远了，在各自的轨迹上周旋盘桓萦绕一些时日，又都回到起点。其实也都有了变化，各自的肚腹内吃了不同的粮草，经历见识了不同的世事，头脑内那个叫思想的东西不同程度的，从外在的气质言谈举止上流露出来，哪里还能看出来这些都是来自鄙野乡村的孩子呢。 　　“长大了”，这是个多么具有包容的一句话。这是我从《神雕侠侣》里学会的台词，在我来说现在就是用的是成年的心态触摸十七岁的青春，多少爱怜、多少疼惜、多少留恋！我的心田象融化开来的春水，漫漫的漾开-------一个个的细节和片段，一张张面孔和故事： 　　十七岁的那个九月，我用自行车驮了行李走在12里以外的乡路的斜坡上，我细瘦的胳膊使劲按着不听使唤的车把，那么大的上坡使自行车的前轮都要撅起来了，没有人看见我的脸涨得通红，没有人听见我痛苦的呻吟声，我咬牙往上推，行李绳咯嘣一声断了，我一着急伸手按行李，结果人车都倒在地上。 　　我终于哭出声了。 　　我的委屈已经憋了一个暑假了，我以六分之差考入村镇普通高中，重点高中成了我永远不可企及的梦幻。而梦幻的破灭是少年的我无颜面对的耻辱——想象中家长的期待、老师同学们的议论，都让我心口窒息。上学以来的优秀成绩培养了我的自尊心、要强心，师生的宠爱也患养了我的虚荣心。失落让我感到锥心的疼痛，让我无地自容，我每每路过初中大门时，都不敢侧目，生怕遇见我的老师们，怕他们的打探问讯，我象小偷一样去一所乡下的普通高中上学去上学。 　　我象无助的难民一样收拾找散乱的行李，九月的阳光宽容的抚慰找我瘦弱的肩背，附近的田地里玉米杆抱着硕大的棒子，豆荚鼓鼓胀胀的，散发着成熟的气息，我，一个农民的女儿，跌倒走在求学的路上。我不再哭泣，路上没有一个人，就是有人，我也不会求助，既然我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会回头，我要自己到达目的。 　　那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志气：环境不会改变我，在普高我也能考上大学。我把眼泪憋回去了。 　　十七岁是多么具有可塑性的黄金年龄啊！我依然是那个让我值得骄傲的女生：我能在短时间内第一个完成一道高考试题而得到我的数学老师夸奖，我贴在宿舍床头的一张铅笔画，让老师对我刮目相看，因为其他老师无意议论，使我倍受挫折的自信心重新鼓舞振作起来，我以十七岁少年的单纯和热情投入新的学习生活。和同学们一起早自习、晚自习，出操、跑步、上课、换新教室、平新操场，一切都新鲜满是动力，食堂粗糙的高粱米饭，黄豆芽炖粉条我们也下咽了，大板铺十几人也挤了，刚洗完头发马上冻出冰碴的寒舍也住了，我满心以为这样足可以样和重点高中的学生一比高下。 　　然而一个物理老师“一批牺牲品”的感叹又给我们蒙上阴翳。 　　真是如此，快乐充实的日记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传来和县普通高中并校的说法，然后就是个别有能力的老师开始调离，有的去重点高中，有的去县普高，那个鼓励我给了我动力的老师也调离去教委了，只有文理两个班级的百十学生按兵不动，缺老师的课，暂时由初中老师代。班主任换成了那个政治课开篇就说“我们今天讲这个框的内容”大刘，教几何的小刘听说木匠活非常出色－－－ 　年轻无知不懂世事的学生，虽然心里也慌乱无措，可也没有办法。我们象一群散放的羊，缺乏精心了料理。一直到高三，才结束了这种散沙状态。 　　二十年了，每每回想这些，我心里总象有粗沙在磨砺。让我忍不住痛惜，忍不住向往，毕竟人生只有一个十七八岁。曾经有一阶段我偶尔抱怨那两年耽误了大好的学习机会，总在设想，如果我是在重点高中学习，在那种严格的军事化的教学环境中，在那里教风严谨的教师指导下，克服我自身的散漫懈怠和玩劣小聪明，我不至于到今天状态。但我知道无论给现在的我多少的金钱荣誉，我也不会放弃对那段时光的回忆： 　　我前座的大个子男生三九天骑车上学，到教室时候，汗气从他后背的棉袄蒸腾而出，可他却无所知的专注伏案学习；军霞在学校集会时候演讲，一着急害羞，竟然蹲到讲台后边说什么不肯露脸了！为了玉莲的初恋做掩护，我和淑新靠着邮局的冷栏杆，守侯到晚上十点；一次忘我的学习给了我半夜趁月踏雪的飘然情致；还有学校操场东边的空地上长满带刺野菜能开出紫色的绒球一样的花朵，一阵阵芳香，随风飘散----- 　　又是十七八年了，大家回忆那段生活，没有抱怨和叹息，长大了的我们都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工作，更值得骄傲的是，我们这些在艰苦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都有韧性有追求，肯吃苦，真正凭自己的本事立足社会。的确是这样，李艳华没有考上大学，但她较早的加入人寿保险这一职业，历尽辛苦，如今业务之大收入之丰，令人羡慕；淑新商专毕业以后改学法律，做月子还参加承认考试，如今已是律师事物所所长了，高东国、孙连成也在政府谋职，那个温柔的军霞的职业最符合她的性格了——儿科主治大夫，看看那个八字眉红脸大腹便便的孙起杰，在村里也发展自己不错的产业，这次开着私家货车来的。我呢，按史连仲的说法，当初也没看出我学习怎么好，如今却是为社会培养出一批批优秀人才的高级教师了，不过为了“弥补”我受伤的自尊心，大家一再强调：教师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 　　我的心头不再有阴翳，也没有遗憾。人生四十而不惑，孔子五十岁始广招门徒，传道授业，我们虽生而平凡，不敢扬言立志报效社会，但顶家立业，集微薄之力，在其位，谋其事，成其业，相信依然会找到许多乐趣，拥有一次最起码值得自己骄傲的人生。 　 经过奋斗，那粒粗沙最终可以成为珍珠的---珍珠母贝受过伤的地方会逐渐形成一粒美丽的珍珠。人也要像珍珠母贝一样，有变生命的创伤为美丽的珍珠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