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水的忧伤

　　　水的忧伤 　　　　作者 一　　了
　　A 我说：爱情是一颗光芒四射的太阳，总会照亮人类前进的方向；她说：不，爱情只是梅季里的雨，注定延绵低徊而令人忧伤。 　　说这话时，我们就坐在镇河北面小亭饭店那个临街的小屋子里，夜色渐渐地围拢过来，雨珠儿像一颗颗蜡制的珠子，扑簌簌穿破夜的阻隔相继飞下，天底下静得再无有一点儿声息。 　　 还是春天的时候，我在北京的青年杂志发表一篇文章，于是就收到了来自天南海北读者的信。其中有一封寄自安徽蚌埠的短信这样写着：作家同志，我将“精品小说”栏目所有作者的名字写在一张张小纸片儿上，然后利用抓“阄”的方式决定给他们当中的一位写信，于是您便读到了这样的一段文字。 　　我并不是真正的作家，亦不知真正的作家会怎样面对这些稍嫌拙丑的文字，于是兴趣所致地这样写道：能够有幸成为您的“中阄”作者非常高兴。我远非什么作家，只不过在文学这条小道上比你多走出几步路而已。如不见弃，可复信一叙，并乞以友相待，共同进步。没有想到，我的信刚发出不久，就又一次收到了她寄自汉河水畔的来信，并煞有情彩地附有一份个人简历：胡星梅,性别，女，笔名夏荷，年龄：18岁，文化程度：中专。属相，牛，身高1.67米,体重56公斤，喜欢诗歌，不爱说笑。最大的愿望：回到童年。最喜欢的事情：写作，最恼恨的事情：退稿。今天最高兴的事情，给你写信。 　　读罢这样一封来信我不由一下笑起来。兴趣所致，也简单写了自己的简历给她寄过去：乳名二狗子， 大名张明洋，相蛇（因为世界上最美丽的故事是属于蛇的——《白蛇传》），22岁参加革命工作，身高1.76米,体重65公斤，喜欢小说，不爱说话。最大的愿望：不去工作。最好的事情，文章发表。今天最高兴的事情，给自己写简历。 　　B 这个叫星梅的女孩儿写诗过来我指点她的诗，写文章过来我指点她的文章，写生活过来我指点她的生活。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后来她蚌埠洗碗，杭州采茶，上海卖唱，离乡背井，四处打工，除了还清由父亲经商欠下的高额债务，另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能够自由自在给我写信。我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错误，她却无比自豪且幸福地告诉我说：这样就非常之好。直到有一天她这样写信问我，假若有一天她这样因我而死，不知我是廉情的怜悯还是真心的痛惜时，我陡然感到好事态的严重，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 　　 时间延续到第二年的秋天，当身披车用雨衣的我刚刚带着一身水湿踏进办公大楼的门厅时，便于雨雾中迎住了一双湿亮而充满了渴盼的眼睛，——一个娇柔瘦弱眉清目秀的南方女孩儿手持一把绿色雨伞袅袅娉娉向我走来： 　　你是张明洋？她问。我说：对不起。 　　那是一个秋雨如织的夜晚，我破例没有回家，我们在镇上唯一的旅馆住下来，就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和化不开的湿冷夜色，坐在两只单人沙发上，谈诗、谈信、谈一切可以派生出情感的文字。后来，她突然用纤弱的双手一下握住我的手，目光重的像两条让人无法拾起的柔蛇：你说你爱我。我的目光不敢去碰触她的目光，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轻轻对她说；有一棵树。 　　她问：一棵树？ 　　我便这样告诉她：有一棵树，在我们中华民族的土地上已经生长了几千年了，上面结满了白色的果子，我们把它叫做圣洁。它非常之美，银光闪烁，是人类真美的灵魂，但现在已经越来越少。 　　我叹一口气，声音一下沉缓下来： 　　 这一些名字叫做圣洁的果子大多是被金钱和权力摘去的，也有不小心自个儿被风儿吹落的。我们是它的守护者，自己又怎么忍心去采摘？ 　　她点点头，明白了什么。已是深夜，轻轻吟唱起了《真的好想你》，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流落下来。后来，她告诉我她这个为了还清父债到处卖唱打工的女孩儿，为了摆脱家庭的羁绊和婚姻习俗，追求心中白马王子的女孩儿，有一天忽然扑倒在一家制锁厂布满铁屑的工台上痛哭起来，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感情，她要去见那个山东男人。于是，一个小她两岁的工友小哥帮她将简单的行囊扛到车站，含着眼泪对她说：姐，你去找那个山东男人吧，找不到他你就不要回来。
　　　
　　 就这样，她从蚌埠车站一票买到济南，又搭上了南下的客车。 　　雨声渐脆渐朗，我们谁都没有到那一张唯一的床上去。我们谈人生，谈文学，直至天色微明，大地苏醒。 　　我将她送到车站，在车上，她久久拉住我的手，泪又一次夺目而出：到南方去看我，答应我。我重重地点一下头。 　　 C 听到话筒里是她的声音时，我说：我可以去看你吗。想念的感觉总是太苦。我这样为她写诗：相距的何止是亿万光年的距离/我死后我的灵魂尚可以到达/尽管我不知人死后有没有灵魂/会不会死亡/一次次偷偷回视你圣洁的光亮/指引我前进的方向...... 　　她为我写诗：没有你的日子/王小丫说有雨/东方台那个粗眉大眼的小伙子告诉我/说气温还会下降几度/啊，我知道的/天上依然有一颗太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可我只在乎你的光芒/我这些默默的文字/早晚会结成一条默默的索链/一头是你/一头是我/你是草原霸主/我是美丽奴羊...... 　　　我说:你想像一下吧，在一个细雨如织的晌午，我出发了，在一片茂密的杨林边我下了车，迈开大步向你的家的方向走。村头的小河边上，杨柳青青，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站在一棵杨树底下，向我打了手罩儿轻轻眺望。那就是你，我的太阳。
　　她说：来了一个北方的男人？阿里塔的小村子里盛不下这么大的新闻。 　　我说：那我就到你打工的地方去找你，将新闻传播到工厂里面。 　　 你把你的树用斧头砍了吗？她问。 　　我说：圣洁的果子已经熟了，不采撷就会霉烂掉。 　　 我听到了她嘣嘣的心跳声。
　　D 我在撕一篇小说。这篇名为《青春走水》的小说洋洋10万余字，写一个雨季里两个男女青年在街上偶然相遇，去一齐回忆并实践童年的事。我准备将它撕碎后就去与某个刊物的编辑去讲这个故事，然后再把它写出来。我已经不能忍受让它躺在那里的痛苦。那两个美丽至极的男女青年就如怀胎10月的婴儿不能生产一样令人窒息。电话，是南方的女孩儿。她问：你在干什么？我说：正在和自己过不去哩。 　　她一下笑了：你老是这样和你自己过不去是吗？ 　　 我问为什么？ 　　她说：没那么多为什么。就是我要告诉你，我终于又要去一次北方了。也就是说，在一个秋天的晌午，我又要去一次山东。就如又有一天我突然又去作一次不受欢迎和造访。 　　 我不说话。她说：我真的说走就走了。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乘了两天的车，后来，就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下了车。这是一个艳阳普照的下午，我就突然置身在北方山区秋季凉宜的空气里。我就那样扬起鼻尖，长发一扬一扬，一步步走向记忆的深处。 　　她说：我真的就那样走了，在一个暖阳普照的晌午。 　　 我说：是的，你知道燕子在南方生活，却到北方来缔结爱情。 　　 别再装了，她突然说。南方的燕子到北方只是做客，那怕是个处女也不会有人要。 　　我说：你现在北方？ 　　她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要试婚了。如果没有你的树，我可能是一个依然可以扑向你的人。而现在我只能成为被别人欢呼的人了。那是我的荣誉也是我的泪水。那时你会在那里？ 　　 我们现在可以的，可以改变一切。我说。 　　 她哭了：别说了。新房布置好了。初喜就在我的家里。那张床上是雪白的纯棉布单。 　　 告诉我你在那里？ 　　 别说了，我看到你从那简草绿色邮厅里面走了出来，嘴巴吹着嘹亮的口哨。 　　 我来到小亭的小店，服务员小雪说今天上午的时候这儿来了一个姑娘，她要了一桌的菜，但不吃，面前放了两双竹筷，一个人不停地跟一个名字叫做树的人说话。她一次次与那个名字叫树的人碰杯，不时流下泪水。小雪说：树这个名字好奇怪，哎，明洋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E 一支花轿的队伍进入村子，将一个披红挂绿的人接走了。南方没有哭嫁的习惯，而迎亲的队伍也没有放爆竹，这是我第二天在汉河水畔看到的情景。
稿于2005年8月15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