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的哭泣

　　我是来自关中腹地小小村落的一棵平平常常的苹果树。自主人把我从市场上买来，我经历了培苗——挂果——红火——衰微的曲折命运。 　　七八年前，我还是一棵不起眼的小幼苗。那时候，我便像孩童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观察着我身边的春去秋来、草木枯荣。 　　一开始，勤勤恳恳的主人便让我与这黄土地紧密拥抱在一起了。我喜欢这种亲切而久违的感觉。一桶一桶的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行进，正是凭着主人的一步一挪，让我初次尝到甘洌如蜜的慰藉和温暖。又过了几天，我脑袋耷拉，主人怕我“夭折”，还给我追了特有的农家肥和化学肥料。自此以后，我便无忧无虑地吮吸着大自然最纯真朴实的养分，沐浴在晴暖的阳光和雨露下快乐地成长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淡无奇地行进着。我的枝条抽出了一点点乳白色的果芽儿，伴着树叶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的演进，黄粉虫便合情合理地横空出世了。 　　我这次确确实实是病倒了。主人为了让我尽早康复，跑前跑后地求医问药，几乎流干了内心最深沉的汗水和泪水。终于，在王师傅的门市部买到了一些适配的杀菌剂和一些瓶状液体药剂。随后，王师傅好生叮嘱让主人按量适度用药，除此之外还要给我追肥，以弥补黄粉虫榨去的养分。主人老老实实地照办了。 　　主人一回家，便携着妻儿，来到了我的身旁。主人分配了任务，他打药，他的妻子摇打药机的手柄，而他的儿子则不时地往药桶里添水。打药完毕，我还期待着另一场的救赎——上肥。在一家人的协作下，挖坑、撒化肥、填土，很是娴熟。我知道，我是主人第一个的果树孩子，但主人却对我关怀备至，来到这世上本是偶然的，此时此刻我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在这紧锣密鼓的战斗中，我感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情，同时也使我获得了重生的希望。仅仅几天过后，我的枝叶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了。这时，我看到主人紧蹙的眉头舒展了许多，我也由衷地希望看到主人核桃皮一般的脸庞能笑容常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努力成长，不辜负主人的期望。 　　到了开花的季节，我摇曳着曼妙的身姿沉浸在浪漫的白色天地里载歌载舞。我很开心，我的香气引来了辛勤的小蜜蜂。蜜蜂嗡嗡地飞着，唱起了纯美的大地赞歌，这边唱来那边和，同时似仙子一般的蝴蝶也开始了自己的舞蹈。这是我独家的幸福。不觉已落日余晖了，四野悄悄暮合，我将我的目光移到了除草归来的主人身上，这一刻我和主人开始了长久而深情地对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他对我平安成长的期望，同时也看到了他的艰辛和不易…… 　　终于我的枝头挂果了。大的小的，青的绿的很不统一，但颇有一种差异的美学图景。没过多少时日，我的儿女们便顺顺利利长大了。到了八九月份，主人很开心地请来了果商。由于我是我们村的第一棵果树，果商便对主人赞不绝口。正因为如此，我那一百多个子女们才卖得了一个好价钱。看到主人脸上褪去核桃皮的愁绪，我由衷地感到满足和欣慰。 　　听说我卖了好价钱，村里人便眼红了，开始学着主人进行果树的培植。还不时有人向我的主人求教种植果树的经验。我的主人胆子变得大起来，顺应了当时的潮流，扩大了自家的营生。从此，我便有了许多兄弟姐妹，亲戚朋友。 　　春去春又来，花开花又落。随着时间的推移，果园的面积在不断扩大着，我的亲人们也在不断增多着。我的儿女们以及其他果树的儿女们销量与日俱增，我突然感觉一阵惶恐和不安，这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不明白。 　　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拼命地生长，以充分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和潜力。近些年来，我很荣幸地经历了剪枝、疏花、套袋、冬剪、休眠，我为我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而感到满足。岁月无声无息走着，紧随其后的是，我一天天地年龄大了，经不起过多折腾了。 　　二零一零年冬天，我得到了很好地休眠，除此之外还盖了三层白茫茫的棉被。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还有，冬天过得很快，甚至让我产生了冬天是一路小跑着的错觉。对于此，主人很是欣慰。春天的脚步近了，这正是我所期待的。虽然沉睡在棉被里很舒服，但我更渴望新生和新的挑战。农历的二三月间，天气已经渐暖了。我虽然老了，但我仍能很自然地舒展着我的筋骨，吮吸久违的养分，可以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 　　春日的一天夜晚，我经受了平生以来最大的打击。一场毫无征兆的霜冻降临了！我心想：我老了，我可能扛不过这一次了。那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怎么样呢？全县区域内的“倒春寒”让他们无一幸免。 　　唉，天灾无情，为之奈何？ 　　即使嫁接的树枝刺进我的胸膛，我也无所畏惧。我想要重生，我想好好活。这一生我还有很多遗憾没有完成，即便是腐烂刮得我蜕一层又一层皮，我还依旧坚定生的希望和理想。 　　可悲又可恨的是，这一次过后我就好像站不起来了，再也无法挺直腰杆了…… 　　多灾的春天过去了，很快又迎来了阴晴不定的夏天。以往，我是最怕夏天的。突如其来的雷电暴雨，裹挟着冰雹，我以前是受过伤害的。不成想，自己的内心活动竟然变成了真实事件。冰雹咣咣咣地敲在我儿女的身上，但真真切切地疼在了我的心上。第二天的风和日丽，让我痛苦流涕。大自然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快得让我快不认识了。一次又一次的受伤，我感觉自己已无力回天了。 　　不用说，今年的产量肯定也不咋样。果商闻讯，便不来我们村收购了。村人们便一个个哭天怨地，咒骂着“老天爷不开眼”，坏了这一项绝好的产业。这还不算，往日里主人家里的门槛可以说是被踩断了，而如今向主人求“致富经”的村人再也没有来了。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不到十多年的光景，村里便已是一派物是人非的景象了。主人本以为会一直忙忙碌碌下去，没成想如今落得了瞬息万变后的孤寂与伤悲。 　　今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接连的自然灾害，造成了我被抛弃以致没人敢问、没人敢买的命运。往后的年份里倒也风调雨顺，儿女们的价钱却一年不如一年，这可怜的收入让每一个人都垂头丧气的。苹果卖不出去了，这里的人一众谈“果”色变。 　　我这一辈子跌宕起伏：经历了实实在在的火红期，难料想也经历了被弃置的衰落期。我实实在在想不明白，为啥果商越来越少了？是不可抗拒的轮回？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规律？等待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的又将会是什么？我越思考感觉自己越糊涂。无人问津的命运怕是摆脱不了了，价格也在一天天地走低，目前的情况还仍旧不容乐观。 　　我曾一度被这里的人奉为“圣果”，如今却坠落神坛，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无所适从，我又该在何处容身？ 　　唉，我这多舛的命运！ 　　终生与土地和谐相处、与自然不断抗争的主人自此以后便愈发静默了。这几年主人的心在我们果树身上变得淡了很多，他核桃皮式的脸庞变得更加紧蹙了。一想到主人为了我能茁壮成长的奔波与艰难，我的眼泪如潮水般地涌来了。 　　四季沐歌，蹁跹而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村里的兄弟姐妹们并没有被挖掉。这一片又一片的果园连在一起，时而围坐一起促膝长谈，时而宠辱不惊笑对过往。时至今日，我还骄傲地以为我是主人的孩子，我们依旧最真实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