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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反面教材

2020-12-11抒情散文胥和彬
老陈被枪决的时候只有48岁,后来他的妻子去了广州打工,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但社会上一直还流传着老陈根本就没有死,说老陈的女儿当时是用钱买通了的,那子弹是胶弹头。老陈在广州打工,说某某在广州的街头都见过老陈,还打了招呼。老陈不敢回家,把他老婆接
  老陈被枪决的时候只有48岁,后来他的妻子去了广州打工,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但社会上一直还流传着老陈根本就没有死,说老陈的女儿当时是用钱买通了的,那子弹是胶弹头。老陈在广州打工,说某某在广州的街头都见过老陈,还打了招呼。老陈不敢回家,把他老婆接去了。   枪毙老陈那天,我正在县城进修校函授,老师正在讲鲁迅的《药》,讲那黑夜砍头的情形。我听着有隔靴挠痒的感觉,心想不如趁机去感受一下真的。当然很大程度是想到老陈同我一个学校,且是和我住一层楼的。尽管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矛盾,但这次人家是走了。   我站在进修校通往街上的路口,向东边的看守所张望,从那里到我站着的地方,再往西去数百米长的街道两旁,疏疏密密站着等待刑车经过的人们。街道早已戒严。除了依然向那里聚集的行人之外,路上看不到过往的车辆。交警们面色威严,不苟言笑,其他人众则轻松散漫。大家沉浸在一种特殊的兴奋里,脸上挂着向日葵的笑脸。他们行进着,翘首东望,并互致招呼,显得焦急和烦躁。他们共同表达着一种焦虑:刑车什么时候才出来啊!   相对漫长的等待终于过去,人群像水波一样出现明显的骚动,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看守所上大街的路口。几辆警车终于驶了出来,警笛开始鸣响,七八辆绿色解放牌卡车紧随其后。前几辆卡车载着即将临刑的人犯,分别有两名武警战士押守,其他战士分列两厢,一律脸朝外,斜执冲锋枪……后几辆卡车上押解着陪绑的人犯。再往后是领导乘坐的小车和另一些警车。   人群像一锅黏稠的热粥,密集而亢奋地涌向东去。奇怪的是,人声鼎沸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大家最多相互挥挥手,点点头,无声地打个招呼而已。   第一辆押解犯人的卡车经过身边。我们学校的老陈挨着一个年轻的罪犯站着,跟我对视了一下。连我都说不清,这时他还竟然站得住;要是换了我,恐怕早已烂成一摊泥了。其余卡车紧随其后,更多人犯的面孔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老陈是当过兵的,上过战,立过功,负过伤,转业后安置到我们学校上体育课。他犯的是强奸学生罪,小的8岁,大的12岁,一共12人。捕他的当天,他正在上课。捕他的民警是他过去的学生。那学生走进操场,对他说,陈老师,请你跟我走一趟。老陈走去乡政府治安室,坐下,一阵就把12人说完了。在坦白的过程中,他还不时地看手表,似乎抓紧时间,耽误了课不好。最后他站起来说,我说完了,就这些,回去上课了。他学生哭笑不得,说,老师呀,你怕不能上课啰。   后来在我校一直传为笑话,“就这些,回去上课了。”   倒马坎是一个老刑场,老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考证。解放后枪决犯人,以此地为主。它之所以出名,跟刑场的存在不无关系。   犯人从车上押下来。死刑犯面向西边一排跪在地上。南边高高的斜坡上,坐满早已等待的人们,有唧唧喳喳的声音,随着行刑时间的临近,慢慢安静下来。   我坐的位置,量下去,离死刑犯不过六十米。开始,我并不感到踏实,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古代的刑场上,担心有人打劫法场。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从布置森严的现场来看,政府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行刑者戴着墨镜和白手套,站在罪犯身后不足一米的位置上。他们也是一直排开,每人握着一杆自动步枪,直指罪犯的后脑勺。那些陪绑犯,站在死刑犯后面靠北一些,相距不到20米。他们外表平静、队列整齐地等待那个时刻。   这些车辆过来之前,我注意到另一辆车已经先期到达。那是一辆殡葬专用车。开车的是位女司机。旁边一位对我说,一会儿你看,她收尸非常利索。他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先我知道的得意。
坐在倒马坎的坡上,我始终注意着我们学校的老陈。他跪在那里,腰板挺得很直。再看其他犯人,他们的腰板同样挺得很直。我想,他们事先应该接受过统一培训,这样的姿势可能与最后是否痛快有关,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如此整齐划一,面对生命大限,不东倒西歪才怪。   我定睛看着老陈,判断枪响之后,他将怎么倒下。他可能会倒向一边,左边或右边。倒向前边或后边的可能性也有,但相对要小一些。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他不会猛然倒下,可能会像口袋倒地的情形一样,也可能会像土墙在雨中倒下时一样,有一个过程,但事实跟我想像的不一样,我感到非常吃惊。枪响之后,中间根本没有什么过程。这可能就是古书上常讲的“说时迟那时快”吧。枪响与人——不,枪一响应该就是尸体了——一下子倒了下去。没有倒向左边,也没有倒向右边,更没有倒向后面,而是,所有罪犯一律倒向了前边。我坐的那个位置,现在看来还是离得稍远了些,要不,一定能听到他们头脑着地时的咕咚声。   执行人做完规定动作,登上那辆车厢覆盖着帆布的卡车。两位法医出现了,他们一起对死者验尸,照相,在本上做记录,做完之后,他们上了一辆小车。山上的人们开始行动了。他们要看的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他们拍打着粘在身上的尘土和草芥,陆续离开。我的担心又出现了,此刻该不会出现骚乱吧!   女人把殡葬车掉转了头,好让另一辆轻型卡车往后倒,接近那一排尸体。女人下车了。她个子很高,跳车动作轻捷如燕,一看即知是个训练有素的人。她烫了头发,还涂了唇膏。她肤白,脸如满月,很美,但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快步走到殡葬专用车后,动作夸张地打开后厢,从里面抽出一沓白色塑料袋。她把一个塑料袋铺在地上,麻利地拉开拉链。那不是我们常见的塑料袋,不透明,厚而结实。她拉拉手套,走近最北面的一具尸体,就是老陈那个。我想,老陈是体育教师,身体结实,至少有160斤,看她一个人怎么把老陈弄到里面?我还没有想完,那个女人就弯下了腰,她没有抓他的头,而是抓住了他的双脚。她应该让开轻卡的司机过来帮忙,但她没有,她就那样抓住他的两脚拖了过去。她像拖一个麻包一样弓着身子往后倒着前进……尸体脸朝下,面部磨着地,她一点也不费劲就把他拉进了塑料袋。放进之后,又迅速拉上拉链。这时候,她才抬头招呼那个男司机。他们一人抓住塑料袋的一头,抬起,并让它荡悠起来,荡到一定高度,“扑通”一声,尸体砸到了小卡车的厢底上……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一是人死了,下一步就将成一包灰。二是要赶去进修校上课,怕老师点名。但在返城的路上,我觉得腿特别的软,老是迈不开步,疲倦得就想坐下。当夜我就睡不着了,不敢关灯,脑子里总想起老陈没有血色的脸,他倒下的情景,女人倒拖尸体的情形,两个人往车上荡悠尸体的镜头,尸体“咣当”砸在车上的大响……   后来我不敢走夜路了,不敢黑夜去厕所,不敢黑夜下楼提水,而且夜里常做噩梦。老婆就骂我,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夹有那东西吗?   我说,我不是男人你说是啥?要是我胆大,不早就走老陈的路了。正因为我胆小,我才怕高压电呢。   十年过去了,年年有老师调出,也有老师调进,特别是调进的年轻老师,有时闲得无事爱侃点荤的,往往他们在谈兴正浓时,我就说,你们千万不要学老陈啦!他是我们学校的一本反面教材。   他们一听就泄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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