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桃花烫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0 编辑 <br /><br />　　在你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无数的桃花在我家院内绽放。这些桃花重叠着，暄闹着，如同雨点一般的纷纷坠落。那绯红的花瓣在风中滚作一团，色彩浓重，竟然如同火焰一般，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我的脸也被这桃花灼得透红，我想呼喊，却觉得与花雨一起纷飞，畅快得哑然无声。后来我醒了，听到帘栊外的风软软地吹过，扑鼻的香气透过窗纱。明天就是清明了，难道落雨了吗？更深漏残，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的一丝叹息。
??清明这一天竟然是晴好的天气，好多年了，没有见到如此清爽的清明节了。草熏风暖，马嘶铃脆，踏青人结队从门前走过。我静坐在院内，看着那株白玉兰，洁白的花瓣无声落下，草地上很快便覆盖着白白的一片了，原来洁白之色转眼黯淡。而近墙的那桃树却举着明艳的花，纷纷闹闹的，她们就是昨天夜里绽放的吧，在我的梦境中穿过，让我与她们一起飞舞。只是现在，她们没有过于铺陈，却一样的给小院带来了春天的温度，一种从地下传来的热度，在阳光之下，竟然有些微烫了。
??家人都去踏青扫墓了，这是一个寂静的清明节，阳光一线线的往上拔节升高，日近中午，光线如银色的溪水绵软而下，小院内有着金属般的亮度。微风中，有一片桃花飘落阶前，我俯身拾起，放在诗卷里。那一页有诗写道：桃花尽日随流水。我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像这桃花一样，不可挽回地盛开、凋零，如溪水一样匆匆流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你的敲门声的。先是听着了马的鼻息声，它似乎被拴在了门前的柳树上，我以为是家人回来了，但没有听到杂沓的脚步声。而敲门声是如此温柔尔雅，像是在找人，却害怕惊醒了要找的人，那声音里有着焦急与犹豫。我穿过庭院，拔开门拴，院门吱呀着打开，一张白净的面孔缓缓出现。
??如果我告诉你，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便意识到这面孔是多年之前便熟悉的，你会不会相信呢？我觉得这张面孔曾与我一起在某个遥远的角落出现，那似乎真的很遥远了。我一时还回不过神来，而你却微笑着，向我施礼，你说，小姐，小生讨杯水喝。
??我回过神来，返身取水，我的脸已经绯红。井便在桃树下，木桶里盛着清咧的水，上面还飘有几瓣桃花，我将水漾开，捧出一碗，却也看到木桶里映出了自己的脸，与桃花一样的艳红。我感觉到你在看着我，那目光与阳光一样传送着这个春天温暖的气息，院内因这个气息而花影零乱。
??门前果然拴着一匹白马，雕鞍玉勒，鸣声灰弘。那柳树在池塘边摇曳着翡翠般的丝线，明媚的光影下，朦胧着绿汪汪的雾气，恰是这样的背景，你喝水时的面容如此清晰。你一口气将水喝完，轻拭去嘴角的水以及额头的细汗，而我则欹依门畔，有点不敢看你，时而收敛着裙带，目光游离。我听着你说，好甜的水，多谢小姐了。你将碗递给了我，作揖，然后转身。你解开马绳，纵马离去。
??事实上，当我掩好门，再次站在桃树下时，我又记不清你的容貌了，那样虚幻，如同从远古而来。那也许是远古某个时期，在某个山涧溪流边的相遇，一样的风轻云淡，落红阵阵。我想不起来细节，太遥远了，可为什么还会这样痴想呢？于是，当那天的黄昏，一阵微雨袭来时，我在室内临窗听雨，无端平添了无限心事。桃花在风雨中飘过秋千架，清明终于落雨了，一过清明，春色便老，归于尘土，归于流水，我感到自己的花季亦已凋零。
??这年秋天我便出嫁了，在从春到秋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听到那轻柔而犹豫的敲门声，可是没有听到。我只当自己做了一个梦，如同你出现的前一天晚上的梦一样，哪里有那么灼人的桃花呢？可是在出嫁前的晚上，我又同样梦见了桃花，还是那样的绚烂，极具气势地堆积，散发着灼人的温度。与那次梦境不同的是，桃花雨中出现了一个人，衣衫单薄，俊美飘逸，他带着我，骑着马穿过了这片桃花雨，以无比欢畅的速度向前奔驰。
??城南庄，一个系着我少女梦境的地方，从此不再是我的家。我随了夫姓，住在离这里十余里的地方。出嫁前，我将那卷诗锁入箱底，在翻动书页时，我看到了清明时夹入的桃花，色彩已渐渐淡去，很快便要枯萎了。“桃花尽日随流水”，命运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只能任其飘零。
??没有想到，第二年的清明，你还会出现。其实这个清明已经不再属于我，我习惯过着平实的生活，炊火做饭，浆洗衣裳，我的脸上很快便有了岁月的痕迹，那个在清明节闲坐院内、静数落花的少女，早已将自己的心情付给了三月的春风。清明过后，我回娘家小住，在院门口看到了你的题诗，那么俊秀的字迹，当年你出现在门口的情形恍在眼前，那么清晰。我似乎又听到你温和的声音，你说，小姐，能讨杯水喝吗？我的泪水充盈了眼眶。
??母亲在井畔洗衣，那槌衣的青石光滑圆润，多少个日月便在这石头上匆匆流走了。我问母亲，清明那天是不是曾有路人来讨过水喝呀？母亲用潮湿的手抹一下发丝，她说，有的。她没有表现出惊讶，事实上，路人讨水喝是平常不过的事，她不会知道我曾经的一段心事，在清明这一天，在桃树下，如桃花一般艳丽发烫的心事。
??这一年的桃花开得最为旺盛，整个村庄都没有像我家这样的桃花，邻居们都说所有的花都开在这里了。她们似乎孤注一掷，纵情盛开。站在桃树下，仰望着繁密的花瓣，香气如故，心境已非往昔。三月的风拂过花丛，慵倦感沉甸甸地坠下来。如此暄闹的花，如同鲜活的生命在枝头舞蹈，我感到了花的热量，这么绚丽的堆积，就是《诗经》上面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的脸颊再度发烫，我掩面走过了桃树，泪水缓缓坠落。你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再度清晰，我们没有过相会，却让我有了离别之痛。也许几世几劫之前，我们也曾在桃花下分离，眼看着桃花如火般盛开，如雨般凋落。那也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如果你再来，你不会再看到这片桃花了。它在次年的春季里没有醒来。父母迁了家，我从此也不再踏上这片土地。城南庄，关于桃花的故事从此结束，关于桃花的诗歌从此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