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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们拿什么拯救牛的胃

2020-12-14叙事散文瘦棠寒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0 编辑

         我们拿什么拯救牛的胃文:李晓春我离开乡村20多年了。时光如染汁,染白了我的少年头。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如今已溶入县城,成了县城的边缘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0 编辑 <br /><br />         我们拿什么拯救牛的胃
            文:李晓春
  我离开乡村20多年了。
  时光如染汁,染白了我的少年头。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如今已溶入县城,成了县城的边缘部分,村庄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土地,溪流,庄稼,青草,还有牛。但这些消失了的物事,在记忆深处永远不会褪色,不管是痛苦,怅惘,还是欢乐,它象一头蛰伏在我心里的牛,弯角,时不时地会触痛我的思维。
  在我乡居的童年,我们村喜欢饲牛。家家户户都饲。人多的甚至饲了二头。牛成了我们村主要的经济来源。那时,村庄的上空,经年飘荡着一股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是我们村的“土特产”,独一无二。这股气味就是牛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我呼吸着这种气味长大,以至于我在离开村庄到县城很长一段日子里,因少了这种气味,无所适从。
  我家饲牛比别人家晚些。我的父亲在县里上班,他只能在下班后有限的时间里回来帮忙。母亲一个人既要忙地里,又要照顾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饲牛。但母亲心里是很想饲一头牛的,饲牛的种种好处时时都在蛊惑着母亲。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家里终于有了一头小牛犊。父亲反对饲牛,他劝母亲不要千里想万里,有他的工资,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他爱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他可不愿意我们柔弱的肩膀过早承受生活的重压,但父亲的反对最终没有拗过母亲的固执。
  我很喜欢牛。喜欢它的憨厚,温驯,善良。家里没饲牛前,我常常跟堂哥去放牛,喜欢堂哥把我抱上牛背,让我随牛四处散步。那时,大自然的美景,我不懂得如何去欣赏,我只知道骑在牛背上那一种乐趣,那一份刺激,无与伦比。在我的眼里,牛是天底下最好的动物。
  但自从家里饲起牛后,牛的种种好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每天放学回家,我撂下书包,不是去放牛,就得背起草篮子,四处转悠,去找那些躲在田野旮旯里的青草。我的心里不再无牵无挂,而得时时去记挂想方设法如何去填饱牛的胃了。牛也不再好玩,它变成了我的负担和累赘了。
  因为饲牛,我们村相对于他村要富裕些。牛给我们带来物质上的富足,但为了牛,在那个年代,我们也有些不择手段,丢失了某些道德上的东西。而我的“堕落”也始于牛。
  当时,村里牛太多,草就成了人见人爱的宝贝。草荒终于出现了。有一日,我背着草篮子在田野上转悠,像只野猫从这块地窜到那一块地,我渴望下一块地里会出现一片菁菁碧草,但每回我都失望了。那一只浅浅的篮子,像一个无底底洞,怎么也无法用草将其填满,我惊恐不安了,小小的心里甚至有了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慌。
  草到那儿去了?这些牛赖以生存的粮食那儿去了呢?
  在寻找中,我精皮力尽了。我孤独地瘫倒在了高高的渠坝上。
  西天火烧云红红地烧着,火光灼痛了我的眼。高高的云层底下有几只鸟在飞着,脚下的水渠里,有一条色彩绚丽的水蛇在清澈的水中悠闲地游着。前面是一大畈开满紫色小花的草子(紫云英)地。
  我至今也无法弄清楚,那天,不知为了什么,坐在空旷,寂寞无人的渠坝上,我突然会汩流满面,放声大哭。我更没有想到,在离我不远处,那片青郁的草子地里还躲藏着两个人。他们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号啕大哭惊吓住了。我看到草子地里倏地站起两个人,其中一个头也不回慌乱地跑了,我看见她的那一条大辫子在丰腴的屁股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而另一个则转过身向我走来了。他脸上泛着潮红,他是我们村里的二龙。
  怎么了?他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但我停止了号啕。二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只草篮子,象是明白了什么?他从田地爬上了渠坝,二话没说,拿起我的草篮子,“噌”地一下跳进草子地里。他把篮底那几把少的可怜的青草放在边上,从背后抽出镰刀,俯身,挥动着手臂,“沙沙”几下,就把那些碧绿绿的草子放倒了一片。他把草子放进篮里,用青草盖在草子的上方,又爬上了渠坝,帮助我把草篮子背好。
  别把今天看到的乱说。他嘴里吐出了一串沉而混的音。他说完后,不再管我,扔下我一个人顾自走了。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指的乱说是什么?更无暇去细想他们躲在草子地里做什么,在我那种年纪,男女事还是一张白纸。我只是害怕,腿脚发软,我抑止不住自己,全身发抖。我不是害怕二龙的话,而是害怕背上篮子里的那些草子。
  这块草子地里是隔壁A村的。这些草子是A村的人种的。我背上的这些草子就是A村人播种的,这些不是我的东西,我这是在偷东西呀。我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我多次想把那一篮满满的草子,倒出来,倒回到那田里去,还给他们。但最终我没有那样做。我把这一篮草子背回了家。因为,在这时,我想起了牛,如果我不把草子背回去,晚上牛吃什么呢?
  但在那一些日子里,我心里似压着一块磨盘一样沉重不堪。偷,让我在人前有一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好多次,在梦中,我被惊醒。梦见自己被挂上“小偷”的牌子上街游斗。
  我幼小的灵魂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拷问。这种痛苦,我又无法从心里倒出来,更无法向人诉说。但自从有了这第一次后,只要我无法用青草把草筐篮子填满,我就一次次地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一种痛苦,偷草子、偷玉米叶子,只要能填饱牛肚子的,牛喜欢吃的我都偷。而我心里的痛苦也随着次数的递增而越来越浓,负罪感也越来越重。
  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发现了村里很多大人也在做着和我一样可耻的事,而且,他们的偷数量远远要比我多的多,其中有一个人在村里德高望重,很受人尊重。从那一刻起,我心里的那种负罪感,羞耻心一下子就消失了。因为大人们也在偷,偷在我的眼里不再可耻,甚至有些天经地义了。
  1974年,于我们而言,充满了饥饿和灾难。因长久的干旱,几乎颗粒无收。我们担忧自己的胃,同时也在为牛的胃担忧。囤积在牛栏里的那一点少的可怜的稻草根本无法让牛安然过冬。
  我们就把目光紧盯在A 村的那些稻草上。A村是我们的邻村,一渠相隔。A村人不喜欢饲牛。A村人也很“懒”,庄稼收刈后,只把那些稻谷挑回家,而把那些稻草全都抛在野外,待晒干后烧掉做肥。1974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些,在牛饥饿的叫唤中,A村地里的那些稻草像一条虫子一样啃着我们的心,我们觑着那些稻草,就像馋猫盯着腥鱼。我们时刻准备着,准备着在某一天把这些稻草挑回家,据为己有。
  这一天终于在1974年冬天的那一个寒风凛冽的黄昏来临了。
  最先踏上A村土地的是二龙。当大家看到二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把一担小山一样的稻草从A村的地里挑回来时,全村人都骚动了,按捺不住了,大家抛弃了尊严,丢弃了道德,没有一个会去想这件事的对与错,全村人倾巢出动,独轮车推的,扁担挑的,肩上背的,一夜间,A村田野上所有的稻草都消失殆尽了。
  这在当时是一起严重破坏生产的恶性事件,绝对可以上纲上线。
  A村人望着空荡荡的田野目瞪口呆了。这一起恶性的偷盗事件也惊动了公安。大队的公安出动了。他们在村里挨家挨户搜,很快。真相就大白了——那山一样囤积在家中、院子里的稻草,不打自招了。
  那天晚上,在村晒场上,召开了全村村民大会。会上,一个公安向大家说明了事情的的严重性和参与这一次偷窃行动所要承担的法律后果。要大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全村几百号人摆出了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的架式,矢口否认自己参与了偷盗,一口咬定,那些稻草是自己家里的。这一事件在当时轰动一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忐忑不安中过着日子,大家担心某一天,中间会突然少了一个人,有某一个人突然被公安抓走。但大家担心发生的没有发生,也不知为什么,这一事件在风风雨雨闹过后又风平浪静,不了了之了。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全村人都活的很沉闷压抑,但我们都艰难地挺过来了,和我们一起安然过冬的还有牛。我们心里清楚,如果没有A村的那些稻草,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今,一想起往事,我们总觉得自己亏欠A村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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