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爱的尺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6 编辑 <br /><br />　　　　　　　　　爱的尺码

　　周末我去看望母亲，推开家门，家里静悄悄的，我一边在各个卧室找，一边喊，还是不见母亲的身影，也听不到母亲的回应。我们兄妹相继被母亲放飞之后，令母亲没想到的是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陪他争吵了一辈子的父亲也走了，一个喧闹的家突然之间就沉寂了，只有母亲守着这个空巢了。我们疲惫的时候来到这个巢里谢谢脚。
　　　
　　这个周末我正好没课。顺便看看母亲，我站在客厅里愣了，不到打开水的时间，母亲平时也不到人家串门，何况门没锁。突然我在阳台上看到了母亲晃动的身影，我推开了阳台的门，发现母亲正在做拖鞋，很专注，我的呼唤她根本就没听见，等我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 才抬起头，阳光下母亲已经有了根根白发，神情在宁静中透着几分闲散，眼神因沧桑而显得柔和，我望着母亲，我才觉得我的母亲老了，乘我们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老了，寂寞的老去了，我突然就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隔着玻璃看路上的人来人往，曾经我喜欢站在这个位置上看这座小城，在匆匆的行人中看我父亲背着手走过某个饭店某个商场，父亲的背影里洒满了我的视线，沿着我的想像听父亲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那一刻我就觉得我就站立成那个小城的一棵树，一棵不分季节的树，四季开花的树，在父亲的目光里我都能听到自己拔节的声音。
　　如今我又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父亲的背影永远成了我梦里的最苍凉的一笔，而此刻母亲就在我的身后，我甚至不敢回首，我怕我的泪水打湿记忆里那分温暖。我说：“妈，你做那么多拖鞋干什么呢？我们不都有了吗。”母亲说：“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多做下几双，以后你们就不要再买了。”我看着那一堆大大小小的鞋底子，那么多花花绿绿的布头子，母亲还在阳台上用几块木板搭建了一个小床，那里几乎成了拖鞋的家了。那么多的鞋子和母亲挤在一起，陪母亲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寥的日子，我的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眼里有些湿润。母亲就这样打发光阴，只有我知道，父亲走了以后，留给母亲的首先是沉默，母亲就把大把大把的时光交给了拖鞋，把心情都交给了记忆。

　　小的时候，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没穿过像样的鞋子，因为我的母亲不是太会做鞋子，何况我们家孩子多，母亲只要保证我们肚子吃饱就不错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太让我感动的细节或者温暖的瞬间，所以母爱显得粗糙而简单。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庄，到了冬天真是天寒地冻，我总觉得一场又一场的雪几乎要覆盖那个小村庄，每当那样的时候，我总是走一路哭一路，小小的心灵总是弥漫着一种绝望的忧伤，我个子矮，积雪几乎到我的膝盖以上，小学五年，我几乎哭着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冬天，我很怕过冬，我几乎也没穿过暖和的棉鞋。那时，我总渴望有那么一双厚厚的鞋子来包裹我瘦瘦的脚丫。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母亲在村上当上了一名赤脚医生，那时候的母亲年轻漂亮，穿着也是村里最好的，我记得母亲似乎没穿过布鞋，我也觉得她和其他小朋友的妈妈不一样，尤其在我们那么落后的小村庄，女人能不下地劳动母亲几乎就是惟一。母亲上一天班挣的是一个工分。我小时候很少说话，我家孩子又多，我觉得我的母亲根本不爱我。所以每当看到她迈着悠闲的步履走在街头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觉得和母亲很遥远，至少我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尤其到了冬天，教室里很冷，那么大的教室只生两个土炉子，窗户上又没玻璃，只是挡一些报纸，我觉得我的脚冻得的几乎失去了知觉。等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就悄悄脱掉鞋子，一只脚一只脚的抱在怀里暖，有时不到下课，我的眼泪就来了。我记得好几次，老师发现以后就把我抱到他的房子里，等到上课铃声响的时候，再把我抱回来。如今我想像不出来我当时有多小，但是对温暖的渴望却铭刻在我的幼小的心里。放学以后我一路哭着回家时，我心里就对母亲涌上了一种近乎怨恨的感情，我心里说：哼！你还是赤脚医生呢，你倒不赤脚，我可差点要赤脚了。那是对温暖的渴望几乎就是我心灵的全部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记得开学报到那天，我的心情说不出的激动，在我们那里女孩子上高中的少之又少，母亲本不想让我上学，后来母亲看到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一的面子上才勉强让我去上学的，所以我从心底对母亲还是很感激的。可是那天，我的布鞋几乎破的穿不成了，母亲看到以后，就从床底下给我找了一双她的皮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穿皮鞋，鞋子比我的脚大许多，但毕竟有鞋带，我再用脚趾头用力前勾也还可以顺利的走路，可是我并不知道皮鞋有单鞋和棉鞋之分，更不知道皮鞋还要擦油，我就当布鞋一样穿着。其实现在我回想起来，那是一双单鞋，它陪我度过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


　　记得那一年的元旦，学校要举行冬季越野赛。那时，我很喜欢体育运动，可是我没有一双球鞋，我就没有报名。等其他同学快上场时老师发现了我，问我为什么不上，我闪烁其词，老师当场换下一个女生，让我上场，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其他同学说我没有鞋子，老师就让我借上一双。当时我个子小，穿的鞋子自然也小，女生的鞋子几乎都无法穿，当时，只有和我同坐的是一个小个子男生，他答应把他的鞋子脱给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穿上了那个男生的鞋子。

　　枪声一响，我便拼命向前跑，总觉得穿了别人的鞋子就一定跑个名次，可是等我跑了几步我才发现鞋子大的要命，路程很远，等我跑到一半时我就根本无法驾驭鞋子了，我就脱掉鞋子，光着脚丫，一溜烟跑到了最前面，等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跑到终点时，我手里提着鞋子，可以说是尴尬与难堪并存，荣誉与欢乐同在，那感觉真是悲喜交加无以言表。等我回到教室才发现其他男生围着那个男生笑着、说着，我一看那个男生脚上的两只鞋子，那么丑陋，那么蹩脚，那个男生哭得跟个女生似的。我当时只顾穿着他的鞋子跑了，根本就没来得及想他是否能穿上我的鞋子，我不知道他如何拖着那两只比他的脚小许多的女式鞋子走过赛场到教室的那段距离的，我看着那双让我丢尽了面子伤透了自尊的鞋子，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无地自容，那眼泪止不住的流……
　　从那以后，我对鞋子格外敏感，我和那个男生再没说个一句话，过了一段时间，我转学了，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那份记忆却成了我心灵深处永远的伤痛了，每当想起时，对母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恨。我转学到了父亲的身边了，所以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少了，似乎感情也越来越淡漠了。
当时我的父亲的工资是八十六元，父亲又爱抽烟又能喝酒，那点微薄的收入还要喂养我们一大家子蓬蓬勃勃的食欲，父亲花钱手大，他担心钱如果在他的身上，我们的光阴到了月底便显得的格外单薄，所以父亲让我管钱，那是自己真的找到那种当家的感觉。所以每月父亲把那一沓花花绿绿的票子递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心里总是涌上一种说不出的踏实与满足，我便自作主张拿出六元钱来给自己买一双鞋。那时，我穿的是塑料底子的布鞋，学生几乎都穿那种鞋。在我们班我算不上生活条件好的，可是在穿鞋上我几乎领了风骚，那两年时间我几乎穿了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尺码一样的布鞋，我的心情都涂抹在我的脚上，我的面子都写在我的鞋子上，我的心情也阳光了许多。
　　到了冬天父亲很早就把棉鞋给我买了，我觉得父爱就像是鞋子，给我的感觉总是温暖而踏实。很多时候父亲总是看着我床底下那一堆各色各样的鞋子，用宽厚的手掌摸着我的头说：“丫头，等以后挣上钱了，把鞋钱还给我吧，抚养费和教育费我不要了。”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略带沧桑的脸上全是柔和，我笑着说：“没问题，等我挣上大钱了，我要给你买最好的皮鞋，我给你多多的钱，你喜欢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允许你每天早晨吃三碗牛肉面外加两个鸡蛋。”那一刻，我的笑声和父亲的笑声混合在一起，我分明听到了幸福流淌的声音。那时候我觉得我永远都会住在父亲温暖的掌心里，我觉得快乐在我的脚下涌动。我以为那份感觉会永远伴着我，我会在那份温暖里心安理得的走过每一个平淡如水的日子。那两年是我什么里最富足的时光。到了周末我也去看看母亲，那时候的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了，她的劳动不再以工分计算了，她干上了个体，成了我们村子惟一的女医生了，她每天微笑着面对着她的每个病人，可是到了家她就很少说说笑笑了，尤其和我几乎没有什么话题，我也只是远远看着，我觉得我和母亲隔山隔水，所以心里的那份怨恨渐渐淡漠了，但是感情依旧没有升华，我觉得我无法走近母亲，似乎永远都不会了，每当想到这些，我的快乐里便有了淡淡的忧伤，我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那份亲情怎么会定格成这样，我常常想。其实也许母亲从来就没有想过。
　　日子在我的一双又一双的鞋子的更替中悄然远去了，我的心灵被父亲给我的那份温暖填的满满的，我觉得我是个幸福的孩子，父亲的手掌抚摸我的头的时候我常常听到幸福流淌的声音。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那温暖会戛然而止了，父亲还没等到我挣好多好多的钱，还没等到我给他买最好的皮鞋，还没等到他可以随意吃牛肉面，也没等到我给他还上鞋钱，父亲就离我而去了，我生命的天空就那样在顷刻之间倒塌了，从此后我觉得的生命里一片凄风苦雨，我便把所有的怨恨都又还给了母亲。因为我的父母关系不是很好，甚至经常打闹，父亲突然走了以后，我们便把责任都追加到母亲的头上，似乎觉得母亲应该承担什么，尤其父亲临终前，更是不愿母亲在身边，父亲是在我们兄妹的注视下走的，而那是的母亲在厨房里流泪，那泪水的分量只有母亲懂。那一刻我也读懂了母亲的另一面，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她的婚姻是多么的失败。

　　我们用我们的眼泪埋葬了父亲，我们拖着潮湿的翅膀依然飞走了，就把那个家，那分生活丢给了母亲，不管她能否扛的动，不管她能够承受的了，她就那样守着跟父亲的点点滴滴，那些争争吵吵共同走过的日子，是爱是怨谁也无法诠释．但是父亲走后生活给予母亲的首先是沉默，父母以前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战场，父亲走后母亲一下子没有了对手，日子便感觉是硝烟过后的沉寂与肃杀．母亲开始做家务，母亲开始学做拖鞋，我们都感觉到了母亲的变化，但是我们谁也不说．我们兄妹的家里，最多的就是拖鞋，大大小小，格式各样，我看着那一堆各色各样的拖鞋，那份久违的温暖又在我的心头蔓延．下班以后进门便换上拖鞋，心里便感觉有一种踏实与满足，即使母亲不在的时候，穿着她做的拖鞋出出进进，我觉得母亲似乎就在我的身边，我也感觉到我和母亲的距离是那么近，我似乎能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也许母爱对我，就像是一双没有尺码的拖鞋，很不起眼，甚至我也无法炫耀．其实现在我才明白，那份爱总是以不爱的方式存在，我也以遗忘的方式把那份爱刻在心里，所以忘记，所以铭记．如今我又被那份温暖与踏实包围，一天天心安理得的走过每一个平淡如水的日子的时候，母亲却用孤独深深地掩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