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上的电影[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11 编辑 <br /><br />　　父亲的自行车长年累月的穿梭在临江镇不多的几条街道上，自行车的后座上总是带着农具，锄头或者是扁担箩筐，这些农具上都还飘荡着田间农物的芳香，当然有时候这上面是粪桶，气味就不那么的入鼻了。父亲的自行车在临江镇上是一道奇怪的风景线，别人都是拿自行车当交通工具，父亲却把它当作了牛当作了马。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很少用自行车载过我，但父亲和他的自行车的记忆却总是铺天盖地的淹没我，就像是那些成熟透了的挂在枝头的深紫色的桑果一样叫我透不过气来，嘴巴里只剩下流动的口水，这些桑果足够覆盖我自身的记忆，也正是如此，我对自己的童年的真实深表怀疑，那些记忆到底是父亲的还是我的呢？
　　临江镇深深的陷落在重庆的一个边落处，火车飞机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知道是何物，我们心里唯一惦记着的是每一个月的电影播放日。在临江镇上，这一天是我们所有人的节日。孩子放弃了玻璃瓶子的肥皂水，泡泡也没有吸引力了，大人们丢下手中忙着的活计，都齐刷刷的拥挤着四十米大街上，四十米大街是一个比较宽阔的广场，那张白色的幕布在天没有黑下来之前就已经高高的挂了起来，人头紧紧的搭着人头，电影要在天完全黑下去的时候才会开始。
　
　　我们也有看到飞机的时候。春天里，飞机在天空上轰鸣，我站在田野里，油菜花丛里，对着那些隐约可见的飞机大声的呼叫，几乎每一个春天里有阳光的日子，我都在对着天空观望，我希望这样的观望可以换来我对飞机的神秘揭示，可是除了那些轰鸣声外，我的观望没有再换来其他的任何东西与信息。而且更叫我伤感的是，临江镇上的春天总是一个个多雨的春天。我站在春天的细雨里，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不语。
　　电影开始了。喧闹的四十米大街却沉静了下来，只有电影里飘荡出来的声音从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灌了进去又穿了出来。父亲在这样的夜晚里总是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四十米大街，他不让我一个人单独行动，人太多了，会出乱子，他甚至会担心我丢失在人群里，他不知道临江镇上每一个角落我都是像自己家里那般熟悉。这样的夜晚我总是激动，平日里父亲是不会让自行车垫上我的屁股的。从下午开始，我就在家里等着父亲早些从农田里回来。虽然有些时候，自行车上还残留着粪的难闻的气味，但自行车给我的激动足以让我忽略一切。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抱着父亲的腰，从我的家里向四十米大街上进发。我们到达的时候四十米大街上早已经人山人海，父亲把自行车停下来，把方向一转，就坐在自行车上，我从后座上站立起来，紧紧的抓着父亲的肩膀，掠过许多的人头，白色的电影幕布上出现的画面虽然不是那样的清晰可见，但这些也足以叫我忘记飞机的沉默与伤感。
　　有那么一次，父亲走亲戚去了。我对着父亲的自行车发呆，这样发呆的后果自然是我推着车出去了，我推着车走过了莲花大街，那些认识我的小孩子看着我推着自行车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在临江镇里，自行车还是一个稀奇的工具，不光是这里的落后，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出去过，在这个不大的临江镇上，有时候自行车是根本就不需要的。但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自行车是一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东西。我推着自行车穿过那些羡慕的目光。我不敢骑到车上去，再往前是一个不知道废弃了多长时间的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深坑，就在那个深坑的前面，有一大片草地。这里没有什么人，我准备在这里练习自行车。毫无疑问，我和父亲的自行车一起载到了深坑里。二十八寸的载重车压在我的身上，深坑里全都是黑色的泥土，潮湿而丰富，我大声的哭泣起来。也正是这一次，我决定毁了这辆自行车。我艰难的爬上来后，推着自行车去了彭溪河。我看着父亲的自行车很快的就沉了下去，看不见了。
我突然之间深深的害怕了起来。
　
　　父亲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人，他穿着深灰色的汗衫。我知道他叫大军，但更多的人都叫他木头，因为他很少跟我们说过话，他是舅舅的大儿子，比我大上了十岁。老实说我瞧不起木头，因为以前我和别的小孩子打架的时候，他总是不帮我，甚至在父亲把我拉回来教训我的时候还说我的坏话。我不止一次的想过不要和他说话，但我总是没有成功，因为每一次他来的时候都会带来我爱吃的西瓜。每一个暑假，他都要来我家里玩上一个月，每一次来，他都会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去临江镇上晃荡，我认为这是父亲的偏心。我多次的把木头的衣服藏起来或者干脆是扔到彭溪河里，让河水冲走，为此，我换来了许多次的父亲的打骂。木头是一个我十分不欢迎的人。
　　每一次电影播放的节日，我都吃不了什么米饭，因为我把肚子要留在四十米大街上，只要电影一开始，各种各样的烧烤便上来了，瓜子，烤玉米，凉面，豆腐脑……我总要缠着父亲给我买点吃的，父亲也总是让我如愿。这时候的父亲与平日里威严的父亲有着很大的不同，我喜欢这时候的父亲。
　　父亲给我买得最多的是爆米花，后来我想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个不贵又经得起吃，一场电影下来，我一般刚好吃完一包爆米花。电影散场了，我看见那张白色的幕布慢慢的降了下来，被收进了一个很大的箱子里，箱子被抬上了一辆破旧的车。车载着电影晃晃的远去了，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四十米大街，只留下一些吃完了东西丢下来的垃圾。到处都是，四十米大街好像是被弄脏了脸的小孩，无辜的看着这些肆意弄脏了他的脸的人茫然的离去而又毫无办法，我想如果是我，肯定会冲上去给他们的脸上狠狠的一拳。我抓紧手中的爆米花袋子，父亲的自行车开始转动起来。我们很快就追上了先前离去的那些人，他们还着对着这场电影大声的讨论着，年轻的小伙子搂着姑娘的腰，贴得紧紧的，这样热的天他们一点也没感觉到热吗？我问父亲，父亲拿眼睛瞪我，我想父亲肯定跟我一样什么也搞不懂的，有时候我经不起诱惑就去问木头，木头总是笑着看我，什么也不说。
　　木头谈恋爱了。这在我发现的一个重要信息。木头恋爱的对象是临江镇上一个叫红梅的女孩子，他和她一样，都大上了我十岁。木头骑着父亲的自行车载着这个叫红梅的女孩子行走在临江镇上，他们的大胆出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坐在后面的红梅轻轻的抱住木头的腰把脸贴在木头的背上，那时候是炎热的七月，炙热的空气夹杂在他们之间，他们也肯定分毫不知，就像那些电影散场后贴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一样。沿着彭溪河绵长的河岸，父亲的老自行车发出了极其大的声响。
　　我这这些讲给父亲听。父亲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他狠狠的打了木头一耳光。刷的一声，木头的眼便红得发紫。父亲此后再也不让木头一个人骑自行车出去了。木头对于自行车的特别权利在我的一手策划下丢失，那一年我八岁。
　　对于电影的诱惑临江镇上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的。有那么一批人，即使电影不在临江镇上播放，而在离临江镇很远的几个镇上，这批人也总是骑着自行车赶去，电影在他们的生活里已经完全的编演成了另外的一种电影。我也不止一次的求过父亲，让他用自行车载着我去那些小镇子，可一次都没成功过。而我，自从那次我把自行车丢进了彭溪河里后，对于父亲的要求也就不敢再过多了。
　　父亲带着木头去了彭溪河，我的脸上还火辣辣的疼着，父亲的耳光来得很是厉害，我跟着他们，跟得远远的，朝我丢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父亲脱了衣服下了河，手中还带着一跟绳子，绳子的另外一头木头给拿着。我很少看到过父亲下河游泳，也从不知道父亲的水性如何，虽然临江镇人都对水很容易掌握，夏天里，彭溪河里总是泡着人，老人，孩子，妇女，他们对于水的嬉戏就像所有人都是水中的鸭子。可父亲是例外的一个，他总是说，淹死的都是凫水的高手。同样，我也没有其他孩子那样被允许下水的权利，父亲的耳光从来都是叫我害怕的。
　　父亲沉下河底，把绳子系在自行车上，父亲在水底里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木头站在岸上都有些担心。木头看了看我，说，肯定是在河底找呢！不知道被水冲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会，父亲在离我丢自行车不远的地方冒了上来。父亲上岸后气喘得很厉害，一口接一口的，没完没了似的。父亲和木头一起把自行车拉了上来，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每一次电影播放完后，父亲要带着我去给外婆磕头，外婆的坟就在镇子的东边不远处，自行车车轮压着路发出的声音奇怪而又动听，我想起我站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电影的时候，父亲横坐在车上，一手掌着龙头一手掌着我，看到精彩处，我的心里像是敲起了十面大鼓，但我还是不能够动一下，这些声响静静的延绵在我的心里，及时到了外婆的坟前，我也很那真正的静下来，我甚至想在旁边的树上取下一直的枝干，当作我的武器，电影里那些刀光剑影，那些英雄，此时此刻我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物。我磕头，嘴巴里还有爆米花的味道。接着，父亲也跪下来磕头。
　　那时候，我不知道外婆直到死的愿望就是去看一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