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沙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6 编辑 <br /><br />故乡的春天是被狂风沙尘摇醒的。
故乡的春天是被温情的雪花吻醒的。
故乡的春天是被鸟儿湿漉漉的叫声吵醒的。
故乡的春天，迟钝中显得有几分落寞，疲意中有几分怠倦，冷清中流淌着几分执着，孤独中有几分喧闹，像一位沧桑而倔强的老人，又像一位慵懶而愁绪满怀的妇人，真有几分“懶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的落寞与期待，我总觉得故乡的春天是用等待涂抹的每一个寂寥日子的脸，片片光阴落下来堆满了故乡的路口，春却依旧找不到出口。等到树儿青了，草儿绿了，天儿蓝了，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春天的味道，阳光下到处都嬉笑着春天的影子的时候，故乡的春天已所剩无几了。
对于故乡来说，捎来春信的不是袅袅娜娜的杨柳，也不是娇娇嫩嫩的迎春花，更不是一树泼泼洒洒、热热闹闹的桃花，当然更没有悒郁而又诗意的丁香花。故乡的春天是沉睡在男人心中的，是农人粗糙的双手侍弄醒的，她迟钝而又敏感，她单薄而又强壮，空中掠过的一道鞭影，似乎便是春天的身影，那袅袅的炊烟是春天的背影，那风中坦荡而卑微的芨芨草，是春天的投影。当城市的春天无处不在的时候，小村庄依旧显得那么朴素，那么素净，她如一本素书，没有插图，没有漂亮的装帧，那稀稀落落的房屋，平平仄仄的道路，飘飘荡荡的炊烟，扛着犁耙的老人，裹着头巾的女人，灰头土脸的孩子……都是那本书中干净而又简练的文字。
小村庄古朴而又苍凉，春天也便显得清静而不张扬，故乡的男人们摸摸湿漉漉的空气，开始走在那片贫瘠而又肥沃，播种希望又收获希望的土地上，计划哪块地里种小麦，哪些地里种洋芋，哪块地里种点油菜籽，喂饱每一片饥饿而贫乏的光阴，滋润每一个平凡而又不动声色的日子，摸摸生锈的犁铧，牵出休养了一个季节的驴子、骡子，因为它们要驮着春天上路，它们会把春天驮到夏天，驮走一个个沉甸甸而又轻飘飘的日子。沉睡了一个季节的土地，微微冒着点热气，那是土地在呼吸，你会闻到她们呵出的泥土的气息，春天的气息，生命的气息，藏在土圪崂深处的积雪被春天温情的目光注视，一会儿便羞答答地藏进泥土里了，那方泥土便打着湿漉漉的呵欠，呵出的都是春天。农人们蹲在地埂上，说些与天气有关的话题，抽一袋旱烟，粗糙的手抚摸着土地粗砺的肌肤，手里牵着春阳，怀里揣着春天，东家换些小麦种，西家借家胡麻种，开始播种他们的生活。
听说，今年故乡的春天属于男人，女人们被城市的车接走了，我说是打工去了，政府说是劳务输出了，可故乡人却说，女人们搞副业去了，因为对他们来说，那片土地才是他们的主业，是正业，是立命之根本，围绕那片黄土地，以春种秋收为中心，在那片土地上挥汗如雨，填满每一个日子瘦瘦的肚皮。不管女人们打工也好，搞副业也罢，她们只是用劳力给自己的生活添点亮色罢了，她们也许去点缀城市的某个角落，她们朴素得如故乡地埂上随处可见的粉团花，清淡而自然，她们不懂得纹眉，不懂漂唇，不懂阳离子负离子，她们心中只知道孩子开校的学费，下地的化肥，浇水的水费，她们不挑剔，脏活、重活都行；他们不挑食，只要填饱肚子就成。她们花花绿绿的头巾是城市里不协调的风景，她们装点着这个春天，她们点亮着这个春天。
孩子们背着破旧的书包，书包里也打点着父母的希望，像一个泥蛋，又像是故乡的葱把身体埋在土壤里，让你知道天的辽阔地的博大，给你阳光的温暖，雨露的酣畅，但你探出黄澄澄的小脑袋，父母就渴盼着把你移植到城市的一角，去占据城市的一片风景，尽管你浑身的泥巴还带着剥离的疼痛，也许当有一天你站在城市的霓虹灯里，再深情的回眸时，你才明白，那根葱尽管被抖去了泥土，用精致的丝巾扎起来放进了都市的橱窗，但你依旧心中装着喂养了你的那片土地，也许那一瞬间你会明白，离开她是为了更好地爱她，你又攀援成门前篱笆上那束牵牛花，紫色的喇叭始终朝着家的方向，你用一生的记忆去浇灌，芬芳着每一道思念的墙缝……
黄昏时，男人喝着牛，满脸的尘土已模糊了春天的容颜，疲惫的脚步也撵不上春天的翅膀，女人整理着剩下的肥料、洋芋，回到家再把它种到院子里的某个角落。一片地，一辈子，种下的是一茬又一茬的春天，收获的是一轮又一轮的生活，她们就像长在田间地头的一棵树了，永远用温情的目光打量着脚下那片土地……
如今，对那个小村庄来说，我就是长在地埂上的一束狗尾巴花，干旱少雨让我尽可能把根扎进很深的土里，拔起时，便有一种浑身无处不在的痛疼。当小城的春天无处不在的时候，春天在故乡的心里，故乡却在我的梦里，等送走了这几场风，再落一场雨，就送故乡的春天上路吧，因为春天已经在春天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