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死亡 [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2 编辑 <br /><br />　　
　　十一岁那年的初夏，爷爷病重。
　　　　　　　　　　　　　　　　　
　　记得最后一次父母带爷爷去医院，他用枯枝一般的手指着床头柜上的樟木箱对我说：“云儿，帮我把那件白衬衫拿来”。那是一件丝织的印有“寿”字图案的衬衫，听奶奶说这衣服还是爷爷在上海念书时买的，一直舍不得穿。从箱子中取出便水一般地在我的手中滑落，只剩下衣服领子还在手中握住，浓浓的樟脑丸的味道熏的我立即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很多年以后，当我必须自己打理衣柜时，我拒绝了这样的东西，记忆中这是把爷爷带走的味道，这时死亡的味道！
　　　　　　　　　　　　　　　　　
　　那一天，父母带爷爷检查完了以后，爷爷执意不肯拿药，而是去了照相馆拍下了那张被我们一直挂在客厅里的遗像。
　　　　　　　　　　　　　　　　　
　　我在黄昏的路口等回了爷爷，他的精神似乎要比早上走的时候好多了，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梨子。老远看见我就把梨子举起来给我看，冲着我笑。
　　　　　　　　　　　　　　　　　
　　爷爷一向不善于言语，而儿时的我被邻居戏称为“小八哥”，喜欢说话，也会说话，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和不爱说话的爷爷之间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默契，常常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嘴角朝我挪动一下，我便可以完全领悟他的意思了。也许这就是爷爷特别喜欢我的原因吧，只是那时候总是纳闷，一个人怎么可以不说话呢？许多年以后，当所有的坎坷，所有的磨难象一盘石磨从我的身上沉沉地碾过后，当我变的和爷爷一般沉默寡言，我再也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了，答案在结疤后的伤口内沉默！
　　　　　　　　　　　　　　　　　
　　爷爷最后的几天是在门前老柳树下的躺椅上度过的。每天早上，我把躺椅放好，再扶出颤微微的爷爷朝着路口可以看见公交站台的地方躺下，他在等他唯一的弟弟来看他。中午，爷爷不在躺着而是撑起身体朝路口眺望的时候必定是十一点二十分，镇江开来的车会在那个时候停靠站台，然后又在爷爷的失望中开走。“也许是早上的车没有赶的上，坐下午的车了”，这是一天里爷爷说的最多最长的一句话。而黄昏中爷爷再次撑起身体的时候，脸上先是焦急，车过后便是绝望了！因为这是最后一班车了，再不来就要等到明天了。而黄昏中爷爷的气色让谁都不相信会活到明天，早上还能在我的搀扶下走出来的爷爷每天晚上都是被父母连同躺椅一起抬进家里的。高大的爷爷在那一刻象个孩子似的蜷缩在躺椅上，头耷拉着，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妹妹们那时候还小，都不敢靠近他。爷爷的眼睛告诉我他很害怕，他需要我的陪伴。于是，爷爷生命中的后几天是在我和奶奶轮流握住他的手中渡过的。有时候，一觉醒来时爷爷的手已经放在我的额上了，两只大大的黑洞洞的眼睛正看着我，我一点点都不怕，我知道爷爷眼里的语言，他是多么舍不得离开我，可是他不说，只是轻轻拍我的背，低低地唤我：“云儿，云儿”，那时候死亡离我们很遥远，我在爷爷若有若无的声音里甜甜睡去。
　　　　　　　　　　　　　　　　　
　　我的军官爷爷始终没有被爸爸一封封的加急电报催回来，这样揪心的等待持续了七天。第八天的早上，最小的妹妹出了水痘，爸妈送她到医院去治疗。爷爷已经站不起来了，我和奶奶只好把他扶到搁在客厅的门板上，让他朝着门口的方向躺着，爷爷依然期待他那当了官的弟弟能在最后的时刻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而我幼小的心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仇恨，我恨那个从没有见过的爷爷为什么不能快点回来，爷爷就要不行了，如果见不到他心爱的弟弟该有多伤心呀！奶奶坐在院子里的井边洗衣服，我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爷爷身边，握在手中的爷爷的手软软的，爷爷已经没有力气总是睁着眼睛朝门口看了，只是隔一会儿才扭头朝门口张望，而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死亡的恐惧深深地攥着我的心，泪水汹涌地流淌着，我不停地呼唤爷爷，他低低地应着，那声音似乎只在喉咙间徘徊，再也没有力气送到嘴边了。
　　　　　　　　　　　　　　　　　
　　当爷爷最后一次睁开眼睛叫我的时候，声音大的吓了我一跳，我无意中朝落地大钟看了一下，正好十一点二十分。爷爷生命中所有的希望就要在那一刻结束了，他不再朝门口张望，笑盈盈地看着我说：“云儿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要死心眼，不要太倔，”爷爷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忽然大声地说：“云儿呀，以后晚上陪奶奶睡觉别踢被子，别冻着奶奶了，记住了！”奶奶听到声音赶紧跑来，父母也从医院回来了，爷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发着光，声音却弱了下来：“我就是不放心你呀，我的倔云儿！”说完这句话，爷爷的眼睛慢慢地合上了。奶奶和父母在我的身后齐齐跪下，哭成一片。
　　　　　　　　　　　　　　　　　
　　我不知道这就是死亡，被我握在手中的爷爷的死亡就这样真切地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相信这就是死亡，这和每日临睡觉以前爷爷和我说的话有什么两样呢？我握住爷爷的手不放，我期望他还能醒来，我期望他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把煮好的鸡蛋放在不肯起床的我的枕边。我握住爷爷的手不放，任凭家人和亲戚如何拉我抱我扳我的手，我只是流着泪握着爷爷的手不放！
家里挤满了吊唁的人，当客厅被白布裹成了孝堂，当吹鼓手的唢呐震天地响起，当爷爷的手在我的手中渐渐冰凉，渐渐僵硬时，我终于知道了我再也等不回爷爷醒来了！我在自己吼叫般的哭泣中失去了知觉。
　　　　　　　　　　　　　　　　　
　　长大以后常常都会在街头路边看到有人为了一丁点的事情争的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对，血流成河，每每见此，不免心中隐隐作痛，心疼他们对生命本质的茫然，怜惜他们对生命价值的无知。人生苦短，岁月匆匆，该珍惜的东西是那样的多，属于我们的时间却是那样的有限。那一刻真的好希望自己就是那神通广大的仙子，凌空一指，瞬间便化干戈为玉帛，告诉他们能够握住一双温暖的，有生命的手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让他们握手言欢，相携而去，让短暂的人生变的精彩而充满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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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血液里是无法清洗的孤独，我的心底里有难以言诉的寂寞。于是我选择了文字，这些最本分的符号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无怨无悔地倾听我的亘古绵长的心事，一任我将它们排列成我心中最得意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