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合院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39 编辑 <br /><br />　　月亮门，樱花路，红的片瓦，绿的廊柱，满眼的忍冬，散落的花叶，然后是鸟鸣，人喧，这就是曾经的四合院。
　　四合院属于一座学校，属于不是指单纯的地理方位，更是指某种性格上的契合，“花自飘零水自流”，花的轻舞飞扬与水的随意流转恰恰是散淡生活中最后一章灵魂的阅读，那么，四合院的中规中矩与学为人师的方正质朴恰恰是夕阳下最先一首生命的协奏。读书，求知，劳动，生活，关照，渴望，所有的日子都排列在长长的回廊边，等待有人去梳理，去存取，去掩埋。小胡说，他就曾经掩埋过许多的红太阳与白月亮，他在那里呆了八年，他像普鲁斯特一般，把“失落的记忆、含混的现实与幸福的日子”写入流年的日记，然后“成功地抵抗了遗忘的力量”。
　小胡就是我，小胡在一个炎热的夏季走进这所学校，然后又在另一个炎热的夏季离开它，小胡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郁郁苍苍的法国梧桐，是今天还在“青青岛”论坛上被数不清的学生祭奠的林荫道，那是四合院最活泼的注解。他们又把一张现在的照片发了上去，那里已经是一片黄色方砖铺成的广场，他们说，这就是林荫道的后半辈子，“后半辈子”这个词有些伤感，也有些无奈，小胡的行李箱最后一路碾过这些方砖的时候，轮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太阳仿佛有一些碎裂，他挥挥手，自作多情的和它告别。
　　“在我们学校，有两个园子，一个是……，另一个是……。”多少次，小胡想学一学鲁迅的潇洒，一支笔写出两株相同的枣树，但最终没有能够，园子缺少一丝嘴角的冷峻与心灵底处的孤单，园子的感情过于抒情。四合院，一前一后，隔开两个园子，前面的叫“菁莪”，后面的叫“棫朴”。最初进校时，小胡还看到墙壁上残存的文革时期的标语，于是想当然的认为园子的名字应该有相当的革命性，至少应该是有着像“育才”、“乐知”、“红烛”之类的称呼，但当这两个古奥的词汇从丛叠的灌木中探出头的时候，小胡就彻底陷入了古典的深渊。
　　阅读风景，要从一处墓碑，一枝梅花开始，这是绕不过的一句话，虽然许多话已经说了许多遍，今天再次提起时，它又仿佛有了涅磐的新意，就像小胡走过无数次的四合院，回头再看时，温情依旧，岁月依旧，八年的时光仿佛凝固成一瞬。
　　那一座石碑曾经躺在学校大门的入口处，荒凉把它搁置了将近七十年，当有人把它重新措置，用豪华的亭子供养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沧桑，沟壑纵横，其文漫灭了。小胡庆幸在八年前抄下了全部的文字：“粤稽菁莪造士，棫朴做人，吟咏与当时，称颂于后世……”那些早已被人淡忘的名字，胡若愚、沈鸿烈赫然在尔，那些念“远道负笈”者的艰辛，“锐意兴学”的市政要员的“苦心”赫然在尔，但直到今天依旧鲜活如初的，却还是这样的话：“于是广厦千间，驰场百步，多士诵其间，眺田园之美，则起家国之思，诵先哲之书，则尽后起之责。”
　　小胡喜欢读书，虽然书不能满足他的生活需求，也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认可，可他的精神是充盈的，他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四处翻找着那些拗口的话，埋藏在《诗经?小雅》中的“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埋藏在《诗经?棫朴》中的“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以至朱熹《白鹿洞赋》中的“广青衿之疑问，乐菁莪之长育，拔隽髦而登进”。于是便知道，在石碑初立的民国二十三年，功利、浮名与躁动还被古老中国的传统精神所震慑，虽有树碑立传，千古留名的嫌疑，其“崇德”之心，“报国”之志，与今日斤斤于私利，急功近利的某些实用教育相比，实在是深厚博大之至了。
　　“走着走着花就开了，”看到这句话时，小胡正在阅读第一场从屋檐低落的春雨，然后就是那株从墙角的裂缝挤出的连翘，细细的，疏疏的，淡淡的，黄昏风又起，它开始飘落，不为人所注意的飘落。那是自在的飞花，永远的飞花，“自在飞花轻若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那个黄昏，小胡开始写诗，写某一个已经被阳光与星辰抹去的记忆，写庭院里千回百转的古典情结，玉兰开了，碧桃开了，樱花开了，月季开了，芙蓉开了，睡莲开了，四合院穿越季节的每一次美丽，每一次美丽都是一次漫长的等待，“等着等着心就湿了”。
　　被等待淋湿的小胡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和每一个走过的人打招呼，每一个人的一天都是从这一声招呼开始的。走过月亮门，走过刻印着“1951”字样的正大门，穿廊越室，穿花拂茎，左折右拐，到了自己的门前，掏出钥匙，“啪嗒”，一天的生活就算正式开启了。接着就是国歌声，早唱声，朗朗的读书声，深情的讲诵声，铃声，哨声，做操声，弹琴声，喧闹声……隔着庭院，透过天空，小胡笑了，说：“入世又避世，四合院是最好的选择。”小胡兴奋的站在门口大叫许多人的名字，许多人也都大笑，笑着笑着，池塘里的睡莲又一度绽开了粉红的花……
　　拿起课本，走出四合院，走到教学楼，小胡上课的时候，四合院的花开得正浓。他给学生说，今天要读诗，学生高声念：“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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