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难寻剃头匠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41 编辑 <br /><br />难寻剃头匠
马霁鸿
??打整头发，在我小的时候是叫作剃头的，老老少少都这么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改成了理发这个新名称。而时下，则已美其名曰“美发”了，且逐渐被满街老少所接受。
??头发遮耳了，需要修理了，走通街子，看遍巷道，就是见不着剃头铺子。入眼的是“发屋”的偌大招牌，“发廊”的媚惑广告，那店名也一个比一个洋，一个比一个燥，什么“王子”，什么“帝都”，什么“花苑”，什么“雅美”，没办法，不想“美”也只得硬了头皮钻进去“美”上一回。
??头发让人家“美”着，心头却在深深地怀念着昔日的剃头匠。特别是我们街上的那一位，一想起来，他手中的理发推子又宛若在耳边奏出一支清脆悦人的曲子。
??他姓谭，大人们都叫他谭师，我们细娃儿也跟着大人这么叫。谭师会剃三七开的“东洋头”，运动员式的小平头，还有寸草不留的“光鸭蛋”。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开春到入秋剃成小平头。冬天则留成“东洋头”，只是从谭师的剃头铺子一出来，就将三七开的“两分水”揉成了“一撇厦”——害羞。
??谭师剃头极为认真细致，一个头在他的手下，没有半个钟头是完不了活儿的。围裙要抖好几次，才围上你的脖子。咔嚓咔嚓，推子响上老半天，推出发型了，再洗头。头要洗两遍，浓浓地擦上洗头膏或者香胰子，慢慢揉，反复抓，彻底洗干净了，然后在旧得起麻瓤但分外干净的一排手拂子中取下一条，擦干头发和脸上的水，若是长头发，还要用手拂子将它弹上好一阵。洗罢头，谭师又抄起剪子梳子，细细“打磨”他的活儿：细细修剪，细细梳理，细细隔出“东洋头”中间的路路。至此，活还没有完哩——还要刮去耳朵周围、眉毛旁边、后颈脖上的汗毛（如果是大人，则要剃尽胡须刮净整张脸皮的）。一次头剃下来，光是脖子上的碎头发就不知要掸扫多少遍。
??那时，我因人小，耐性弱，定力差，加之谭师的活儿又细又慢，剃着头时，禁不住一下一下晃动。常常，每晃动一下，就要被谭师搡上一把，或者拍上一掌，有时他手下重了，我的头就得麻上半边。但每次剃罢头，仍然愉快得嘴唇绷成一横。满头的轻松且不说，单那洗头的舒服感觉，便要保持很久。
??而现在去“美发”，要享受这么一份舒服感觉，连奢望一下都属非份之举了。
??为图省事，“美发”师一来就招呼你去洗头——才懒得先给你推剪出“毛坯”呢。洗那头，也只是随便薅两下就完事，说白了，仅仅是打湿一下头发而已。这还算服务周到的。大部分地方，就像跳跃的诗歌章节一般，“美发”师已经毫不吝惜地省略掉为顾客洗头这一道过渡性工序了，让你自己洗。也罢，自己动手，便于下下抓到痒处。可还没等你从容地抓掉几痒，那里已将涮头水哗哗冲了下来。你尚未来得及懊丧，一条馊臭的毛巾又扔到了你脑壳上。赶紧！屏住呼吸，用那浓烈的“毛巾味”胡乱沾一沾头上脸上水珠（可不敢用力揩呵），便坐到“美发”师高举剪子的架势里去。
??喳，喳，喳，剪子一阵乱响，卜，卜，卜，头发一阵乱落，你正要偏了头方便师傅操作，那里已“美”妥。接着吹风造型，接着喷胶定型，不到十分钟，先生，活儿出齐了——汗毛没剃，胡子未刮，理发推子也似乎还没有响过。懵懂中壮一壮胆请求刮一刮胡子，那里则手一伸，摊开一掌遗憾：先生，对不起，我只会“美发”！
??知道“美发”是怎么回事儿了，不是剃，不是理，而是“美”（或曰“做”）出来的。
??勾了下巴，垂了脑壳，匆匆跑回家，将头下细洗上两遍，尔后对镜梳理——哇，“美发”师的手艺纤毫毕现地露了出来，但见这里一个缺缺，那里一个坑坑，再那里还有一个坎坎，俗话称的“马啃头”哩。临离发屋时，朝大镜子里偷偷瞥了一眼，明明满头毛光水滑呀！原来，“美发”师在吹风时，十分艺术地来了个取长补短，将凹处的头发吹立起来，又将远处的长发吹过去遮遮掩掩，便“美”出了个“猫盖屎”的活儿哩。
??一头浓发被“美”成了这么个样方，丧气是免不了的，可过上一两天，遂心平气和了。工作不需要接触什么外界人士，闲时也不爱纵横乱逛，新“美”过的头发就不必四处展出，供人哂笑。再说，自己的目光也没有拐弯的特异功能，看不到头上是番什么气象，也就毋须时时挂牵。至于上下班时，走过街街巷巷，这副头发是怎样地獐左鼠右羞社会，则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试着换了几个门面去“美发”，“产品”都一样。
??更怀念昔日的剃头匠。头发长了就遍街去找，企图寻觅到剃头匠的一个半个影子。心头也清楚，土里土气耳背眼花的剃头匠，早已搁梳挂剪，湮没在满街的时尚之中。那么，还收捡脚迹一般地寻找个什么呢？只怕是寻找剃头匠的那份认真劲儿，寻找那份深藏心底的温馨记忆与舒爽感觉。
??静下心来想想，所看到的所碰上的只图快节奏高效率而弄个驴粪蛋蛋表皮亮、绣花枕头外面光的事儿还少吗？为何只对“美发”之事耿耿于怀呢？扪心忖之，过多地责备那些“美发”师，不免失之偏颇，显出几分小家子气，显出几分无忍耐，不厚道，缺贤惠，没修养。“美发”师呵，请多多包涵！
??寻不到剃头匠，就不要空耗精神了，且将剃头的美好记忆再往心底深处藏一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