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处，黄土飞扬

　　风过处，黄土飞扬。 　　我们原本就是为黄土而来。这些黄土在许多许多年前曾是山峰，不知在岁月的进程中经历过什么，不再有山的形状，各自成林，被称为土林。还没有到土林前，我们先看到一座村庄，一座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的村庄。

　　我读刘亮程先生的《虚土》时，想到的就是这座村庄。我去过许多村庄，有的村庄林木森森，还有深幽的潭水；有的村庄历史悠久，一屋一梁都有许多故事。偏偏我会想到这座无名又无物的村庄。 　　那天路过村庄时，我要求停车，然后在飞扬的黄土中打开车门，走进风中，走进村庄，风中是细如微尘的黄土，村庄是黄土垒起的墙。

　　墙里空无一人，没有狗，也没有鸟飞来，只有风呼呼刮过。所有的房屋均已废弃，屋内空荡荡，没有锅的土灶台已被熏黑，地上散落着数块瓦缸碎片。每一幢房屋都没有门窗，也没有屋梁，能排上用途的物什都已搬走，只遗土墙，一堵又一堵，立在风中。

　　“每个夜晚都有一个醒着的人守着村子。他眼睁睁看着人一个一个走光，房子空了，路空了，田里的庄稼空了。人们走到各自的遥远处，仿佛义无反顾，又把一切留在村里。”

　　我不记得当时走在这村庄时的心情，却在读到《虚土》时，不由得想，这或许就是被虚土庄的人放弃掉的一个村子吧。当然，或许，我来时是白天，虚土庄的人正在沉睡，他们要在夜晚才醒来，耕作、饮食，白天路过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他们。又或许，每逢有人来，他们便把通用村庄的路用黄土掩没了，而把路铺展到另一条路上，让人走进那座已废弃的村子。“村庄最好的防护是藏起自己，让人看不见，让星光和月亮都照不见。” 　　读《虚土》时，我有几分恍惚，总是会停下来去想一想，自己到读的是什么，而自己读到的就真的是读到那些吗？还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文字总是这样，它的表面与它的内里，有时不尽相同，如果只看到表面，那错过的可能是盛宴，如果专注于内里，可能又会误入歧途，与它真正想表述的内容背道而驰。 　　那天，我在风声中，走过一面土墙，又走过一面土墙，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土墙很干净，没有任何印迹，包括油渍、墨水渍，只有灶台熏得微黑，让人知道，曾经这些土墙围起过一户户人家，他们在这里煮饭，睡觉，争吵与欢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风带走了，土墙什么也没有围住，只有几棵仙人掌，长在墙头，灰绿的掌有些瘦弱。面对这空荡荡的村子，我有些恐慌，不是因为它的被废弃，而是担心，有什么东西被错失。但无论我如何细致，依然什么也不能够找到。“所的道路被风声扫净，所有坎坷被月光铺平。”日光白晃晃地照射在村子上，所有的过往也都被一一抹去，包括我来时的脚印。

　　土林位于元谋，有元谋人的那个元谋。如果没有石器，那就不知道元谋人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些土墙，那也不知道这里曾是一座村庄。这百万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村庄被放弃，有多少村庄在沉睡，有多少村庄被藏匿，又有多少的生命和往事在风中沉寂，然后被黄土掩埋。 　　我继续走过一面墙，又走过一面墙，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哪怕一些木头屑，又或一些做过作业的纸张。风和时间把它们打扫得很干净，不留一点痕迹。

　　我渐渐感到寂寥，分明在村庄中，却又像在旷野里。“时间在往后移动，所以我们看见的全是过去。我们离未来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

　　这时，有风把我的名字送来，有人在喊我，在风中。我回头，只见层层土墙，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村庄外道路上停着的车辆，以及坐在车中的人，那是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女儿。喊我的人，一声比一声焦急，一声比一声临近，那是木华，我的丈夫，他找我来了。 　　我答应之后，不再行走，这些土墙围成迷宫，无论怎么走，可能都会因一面墙的遮挡而擦身错过。不一会，木华从一面墙后转到我身前，我跟着他，绕过一面面土墙，终于走到开阔处，看到不远处的车辆，母亲半开了车门，挡住风来的方向，在车中为我女儿削苹果，我女儿站在黄土上，那里没有树木，没有小草，只有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零乱。我母亲正一声声唤她，让她走进车中，避开风，也避开风中飞扬的黄土。奇怪的是，地上的黄土是粗粝的，当它随风飘扬，却细微如尘。 　　坐上车，母亲问：那村子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被风吹得一头的灰。我不语。女儿却指着远处：花！那是木棉，高高的木棉开着几朵零星的花，艳红得有几分热烈。 　　木华发动车子：我们去看花。 　　我们不仅看了花，还看了土林。返程时，又路过那个村子，我没有再要求停车。

　　后来，又数次去看土林，没有再见到那座村庄。但我知道，那不是梦境，它真实存在。在电影《大兵小将》里，有一场戏就在那座村庄里拍摄，当看到因为打斗把一面土墙撞倒时，我感觉到有一种疼痛从那座村庄里漫延开来，在不尽的风声中，在不尽的黄土中。

　　后来，我没有再想过那座村庄，直至看到《虚土》。我知道，虚土庄这样的村子是无处不在的，或许我早已和它相逢，在我还没有走入那座村庄的时候。不过，这些个夜晚，我借一本书，借书中的文字，遥遥怀想那座不期而遇的村庄。书中，风过处，黄土飞扬。

　　我知道，当我们驶过那座村庄时，我们错过了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坐在村庄的某面土墙上，点数着那些随风飞过村庄的树叶，以及走过村庄的人们。

　　书中说：“风给孩子开门，月亮和星星，给孩子掌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