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地情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41 编辑 <br /><br />　　大地，我的生命之光；大地，我的热情之火；大地，我的舌尖绽放出的璀璨；大地，我的脚底延伸着的开阔。
　　我用我与生俱来的纯真童音颤声呼喊：“大——”，再用我历尽沧桑的浑浊老泪倾心相诉：“地！”
　　大地啊！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为你星空里的一闪；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已是你血管里的一滴血，你的路上的一个浪子，你的G弦上的一个颤音，你的怀抱里的一个“人”字；与你相依，我就拥有了万物，拥有你的名字，你的荣光，你的风华绝代，你的山风海雨，你的天籁，你的无与伦比的国。
　　大地，作为上苍创世时用红尘之心态难以理喻的一种别致方式无中生出有来的最特殊的造物，谁说得清与你的交游什么时候开始。但可以想见，每个人对你的认识应该仅仅稍微晚于认识自己的母亲。记得母亲生下我之后，在我眼前即刻浮起尘世的万象，我后来知道，所有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无不起源于你。母亲是我的母亲，但是，母亲的母亲却是你。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情结的，那个具体的时间早已记不清了。事实上，费心费力去记忆那个所谓起始也没有任何意义。人类之于大地，或者大地之于人类，反正是一样的。鸿蒙之初的事暂时交给历史。但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世界上第一个生命诞生，这个生命历经千劫百难，直至会攀爬成为猿猴，直至会直立行走成为人类始祖，直至会使用语言，会进行思索，真正把一个大写的“人”字刻出，我们无一例外地会看到，这一整个的过程都发生在鸿蒙创生的最神奇的造物——大地之上。一部人类史追溯起来也许复杂，实际上却也异常简单。所有的灾难，所有的征战，所有的祭典，所有的语词、文章，都不过是为人类从攀爬状态中解脱，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大地上而作。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联系更深刻更紧密呢？！与生我之父母的关系不过源于骨血，育我的大地却基于使我作为顶天一人的构想，自人类之始就积聚所有山川灵秀，江河精魂，为我一人，作几十万年的精修勤练。谁说得尽其中的桑田沧海，只隐约从古籍中见到，大地曾为此历经数纪，斩戟沉沙，血火硝烟，代代相传。一直到我这一代，具体到我。我虽然不再作为大地之主而生，在现实中我甚至也没有一寸土地，但我是大地真正的拥有者，她拥有我，或者我拥有她，她是我存在的载体，我是她怀中的性灵精华。是的，从世俗占有的意义上，我空无一物，没有寸土分田，但谁又能真正拥有大地呢？所有的大地都有相同的品性，对世间万物同仁，对世间万姓亦同仁，无论是哪一部分，也无论暂时被谁占有，她除了能耕种收割之外，同样作为埋骨的道场。所有的拥有者最终也会归于黄土。要说有什么大地道德的话，这就是。
　　要说人类与大地之间有什么最不可分割的连接的话，这也是。
　　而这，更是我与大地之间生死不渝的情结。除此之外，我还有另外的情结，在心中发出黑色的芽。
　　我要说的是，目下这情结已经面临最可怕的挑战了。
　　这股异己的力不源于别物，正是来自人类。这是怎样的一种挑战啊——

　　说不清源于泥土的那些怪物是怎样开始铺张起来的：植物的领地渐趋缩小，动物们失去了自己的家，已步入灭亡；水泥作为尘世间的怪物之一，正大肆施掠，给大地绝美的容颜涂上铅灰色的膏霜。一座座的大城市耀武扬威，正把自己的触角伸向大地的任何部位，但是，我们再也看不出它们是建在大地之上的了。过去是“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而今，高楼挡住了视线，低头却看不到大地的踪迹，闻不到泥土的芬芳。据说，城市里已有不少孩子不知泥土为何物，不知大地之本的姿容品性了。他们自诞生已降，就被水泥围困，再围困，所有的出路都是由水泥铺成的，与大地早已陌如异侣。换言之，与大地的这一缕千年情结已经割断。我在大悲之余，仍然不得不对自己尚能身处泥土之上，与大地朝夕与共，交流内在的脉血而庆幸。但是，放眼人世，大地啊，什么路通往末日，什么路又有丝缕拯救的灵光？你是要告诉自然，还是要告诉人类。我作为最后的倾听者，已不需要通过声音，我有这样一个情结，剪不断，解不散。生活在你的护佑下，我终生都是大地之子，你不灭，我的情结不死；即使我去了，仍然不过在你的路上，或在你的怀中做不醒的大梦。我的悲怆在我的梦中，不敢对同胞姊妹呢喃。
　　我当然不是不愿醒，而是怕看见那些越来越铺张的杀伐，将你的最后一块皮肤切碎。我怕我再一次看见你时我的舌尖上再也绽放不出喊你时的璀璨之花；我怕我的眼泪流进你的身体里会将你最后的脆弱灼伤。
　　我一生都在追溯，大地啊，从什么时候起，这情结凝而为种，抽而为芽，长而为苗，绽而为花？什么时候起，夏日的甘甜催熟枝头的浆果？又从什么时候起，这些枝突遭攀折，这些果行将落下？大地啊，我虽然一生都在追溯，但现在再也不敢继续追溯，我不知道怎样在维护这个情结的同时，让世界把最后的敬畏留给你。
　　我的心跳之源，我的焦虑之始；我的头疼、我的胃痛、我的更年期综合症、我的风湿、我的咳嗽、我的失语和沉默、我再也迈不出去的步伐；我往日无穷无尽的光荣，我明天不绝如缕的忧患。
　　大地。大，地！大——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