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今晚大白月亮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17 编辑 <br /><br />　　在月光里游泳，决不仅仅听起来很诗意，其实也是一种很惬意的享受。
　　天还没黑透，又来到老地方——几株柳树和一片细沙组成的湖滩。这些日子，总在忙。而且，对于我的游泳，总有些人认为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他们可以容忍赌博或其它的不良行为，却对我的这一爱好语含讥讽。正因为这样，我经常只能在下班后很晚的时候来。今晚陪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喝酒，来得就更晚了。也正因为来得晚，阴错阳差地便碰上了久违的洱海月亮。
　　在洱海西岸一株歪脖垂柳下脱去衣服，风突然静了下来。转过身来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海滩上弥漫着朦胧的月光，像浸泡着浅浅的水，远近的树丛浮在月光里，露出模模糊糊的影子，而且似乎在漂移着，脚下的滩地也像在犹犹豫豫地要从脚下移开。
　　面对这样恬静的夜晚，这样美的月光，心头积郁的烦恼顷刻间便风一样地消散。我始终认为，月亮是宇宙间最有魔力的物事，它能使人从世俗的世界中摆脱出来，使麻木的情感重新复苏。
　　就在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在月光中消解得无影无形之时，我终于看到今晚最精彩的景致。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生活对我的再一次暗示，只有当心情处于一种无牵无碍的状态，人才会在蓦然回首间，看到那种寻常看不到的景象。
　　事情似乎发生在一个特定的瞬间。当我纵身跃起，在歪脖柳树上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再落下地转过身来，突然间便惊奇地看到一条长长的银白色光带，从我眼前的海面一直拖到洱海东岸，就像刚才有人从我的立身处用一块白璧朝洱海打了一个“水漂”，白璧在海面连连跳跃着，最后猛地跳到洱海东岸，变成一轮白月亮。
　　在月光下游过不少泳，这样的景观却是第一次见到。静静地站着，呆呆地望着，眼睛一定在黑暗中发着光。我不知道是怎样突然之间情不自禁地拔腿朝着这条金晃晃的光带跑去的，只知道跑着跑着，身下一虚，便“扑通”一声掉入淹没整个夜晚的冰凉。
　　高原湖洱海，具有了“海”的气势，海变成一片月光，月光变成一片海。我划动双臂，奋力向光带游去，它却在不断向前缩短，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最后，我只好放弃了努力，漫无目的地游着。一波，一波，拍打着；一浪，一浪，连接着，说不清是月光如水，还是水如月光。只能说，二者已经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月光哪是水。
　　灯火和岸渐渐远去，身心开始轻松舒展。梦一样的清辉间，除了宁静还是宁静，这个宁静的夜晚，让我不无惊异地感觉到了月光所具有的隐秘性、消融性、虚拟性。在它照耀下的东西都获得了新的魔幻般的隐秘意义。它诱使每一个沐浴着它清辉的人，在感到世界陌生的同时，自己也变得陌生。它消融了一切界限，连远山也变得朦朦胧胧，失去了重量，像一阵风就可吹散的轻烟。它还消融了几天来的诸多烦恼，使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变得不再真实。在月光中游泳，会有一种自己渐渐变小正在融化的感觉。月光还诱使人想入非非，进入一个虚拟的世界。刚下水时，铺满月光的海面似乎比天空亮，到处闪动着藏蓝的光，游着游着头顶的天空却渐渐亮起来，透出青冷的水色，便有天与海倒悬的感觉。再游一程，身子开始发热，索性仰泳，人便晕晕乎乎、飘飘悠悠起来，不知今夕何夕。我开始想像自己是一条鱼，在天上游，想像自己是一只鸟，水中飞。在月光下，每个人都是天生的艺术家。在平时，我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感受时空的无限性，而在月光无处不在的夜晚，在一种更为虚幻的无限感中，我产生想要遨游世界的冲动。
　　阳光与月光相比，阳光给人的感觉是真实的，而月光则是虚幻的。但也许正是这虚幻，刺激和催生了人们的想像，月亮上有桂树，有伐树的吴刚，有捣药的玉兔，有寂寞的嫦娥，而太阳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大地上一个叫后羿的汉子，用手中的箭矢，对准了这灼人的真实。当他忙于张弓射箭的时候，他的妻子嫦娥，却经不起月光的诱惑，偷服下灵药，轻舞长袖，飞升到那个虚幻的世界，在碧海青天给后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猜想。
　　海面上，掠过一艘夜捕的渔船，船上有一个女声在轻轻地唱大理很流行的白族民歌《白月亮、白姐姐》——“白月亮呃白姐姐，漂白围腰漂白衣，漂白头帕漂白领，花鞋漂白底……”，声音很年轻，含着无限的咏叹。在白族地区，把月亮叫着“白月亮”，不仅是因为洱海的月亮比其它地方白，还包含着对月亮的敬畏和赞叹——因为白族尚白。我常听到乡人们在赞美月光很好的时候，喜欢使用同样的一句话：“今晚大白月亮！”就在这样的大白月亮下慢慢游着，凉凉的、润润的月光，像水一样触摸着我的肌肤，让我有一种莫明的感动和兴奋。从夜渔少女的歌声中我可以想像出她的模样，红坎肩、白衬衫，漂白花围腰，漂白绣花头饰，一条乌黑的长辫盘在漂白头饰上，垂在耳边的白缨穗子在风中轻轻晃动。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月光下的一种幻觉，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想像。
　　月光渐渐变冷，掉首回游，洱海西岸的苍山突然明晰起来，静悄悄的，一峰连着一峰，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里，朦胧、飘逸。突然间，苍山顶上一片白得发亮的云彩刺激着我的眼睛。让我想到一位鬓角银丝雪亮的老人在凝视着我。再定神，才发现那不是云彩，而是被洱海月照亮的苍山雪!思绪刷地一下就被雪光照亮，脑际突然掠过前人的诗句：“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慢慢地从中品味出美的意蕴来。
　　这是一个浸透着宁静的夜晚，洱海上没有一丝风，只有无边的月。快要拢岸时，风却突然来了，对于有风城之称的大理市新城下关，属于很轻很柔的那种。海滩上树丛间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像睡梦中的人发出的低语。上了岸，月光如水银泻地，苍山洱海间一片静谧，在柳树下换好衣服，人还停留在遐想中，手机却突然响了，是在深圳经商的L打来的。我告诉L我在月光里游泳，L大笑，说，别神经兮兮了！
　　我这里到处是月光，我回答他。
　　我这里到处是灯光，L调侃着回答。
　　那是因为你和我所在的地方不同的缘故，我说。
　　L又笑，说：别太文学了。这月光不过和文学一样虚幻！
　　我也笑，说：即使你不文学，到了这里也会神经兮兮的。说完便有些怅然，感到与L间的距离。与现实的物质生活相比，文学也许真的不过是精神上的月光。
　　虽然有些虚幻，但我仍喜欢这虚幻，喜欢这梦一样的夜晚，谜一样的月光。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让我感觉到了世界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静影沉璧，假如没有了这洱海水中晃动着的月亮的影子，我将会怀疑头顶天空的真实。望着海里的月影，心也跟着一沉，学到乡人的口气，赞叹着说了句——
　　“今晚大白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