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天空中游来游去的鱼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58 编辑 <br /><br />天空中游来游去的鱼
文/李云
　　临上客车那会儿，我犹豫了一下。一脸含笑的售票小姐说：快上来吧，车要走了。她不说开了而说走了，意味着这又是一次缓慢的行程。我迷迷糊糊跟着上了车。在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行动在多大程度上是属于自主的，比如今天在家里呆了一上午，开始蠢蠢欲动，心里像有千万只猫在抓似的，总想干点什么。待坐在车里的时候，我还一直在迷糊。心里情不自禁地问自己：我这是要往哪里去？我去干什么呢？
　　窗外干涩的风景一晃而过，又不断地被前面同样干涩的风景所取代。春天到来之前的原野，你能看到的也只是那一望无际的枯黄了。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行走的人，房屋，一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心情打量他们或是它们，我感到很累，或者说很没意思。
　　是啊，我去干什么呢？那个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的县城，我为什么要听凭这缓慢的铁兽载着我不断向它接近呢？今天是元旦，2006年的元旦，我不在家里呆着，干吗要坐上汽车赶往县城去呢？仿佛思想有毛病似的。我不得不承认，在2006年未到来之前，我的思想就有问题了。在此之前的几个星期，一有机会就往城里跑，有时连自己也不明白跑去干什么。我本来该好好呆在家里，睡睡懒觉，看看书，或是写点东西，我有好长一段时候没写过一个字了，我感觉自己的内心像一张空空荡荡的网，老是想网住一点什么。我管不住自己，我的脚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仿佛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似的。
　　下午上的车，到达县城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我很快淹没在滚滚的人流之中。望了望渐次亮起的灯光，和周围一张张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的面孔，突然有一种陷入孤岛的感觉。好想找个熟悉的人喝上一台酒。掏出手机拨通了Z的电话，问她可否出来一下。被告之，她出来不了，有人在家。再问她吃饭没有？她说吃了，你一个人去吃吧。关掉手机，蓦然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见她一面，陪她吃顿饭，说说话。现在看来这个心愿无法实现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感到一丝疼痛，叹了一口气，我为自己的自信和盲目感到悲哀。随即坐上一辆从身边经过的人力三轮，三轮车夫问：去哪里？我说往前走吧，等我想好之后再告诉你。身着黄色衣衫的三轮车夫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眼神告诉我这个人有些不正常。
　　三轮车拉着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我就像一朵在空中飘来荡去的云，没错，我就是一朵没有根基的云，随便一阵风就可把我刮得远远的。坐在三轮车上，无数的广告牌，楼房，商店从我身边一掠而过，它们在我眼中像雾一样渐渐迷离起来。到了西门的一个老城区，我意识到该下车了，我从衣兜里掏出两元钱给了三轮车夫，他没有多说什么，踩着车子走了。这么晚了，我到哪里去呢？我得找一个地方吃晚饭，可我不想一个人吃。Z是不会出来的了，我找谁来陪我一醉呢？临出发时，我想到时候只要给她打一个电话，她一定会出来陪我的。看来我想错了，我是谁啊？事实证明我只是她心中一个若有若无的梦而已。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幢高大的楼房上，三楼的一个窗户，里面射出温暖的灯光，那是Z的家。厚厚的窗帘遮住了里面的一切，我看不到她，此时她在干什么呢？她知道我正在楼下吗？若是知道我正在眺望她所在的楼层，会想些什么呢？我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正在踩点的小偷，我的脸禁不住发起烧来，多无聊的人啊，我自己也有些看不起自己了。这一辈子做过多少无聊的事情记不清了，但今天的无聊举动无疑是刻骨铭心的。我从遥远的地方，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目的就是看她一下，可人家却没有时间见我。我再次坐上一辆三轮车向另一个地方走去。
　　和Z相识于网上，后来我们就见面了。算上这次，应该是第四次来见她了。我越来越迷恋她，这当然很危险。她说得没错，不能走向阳光的爱情只能在黑暗之中幽幽地开放，总有一天它会枯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决定从此以后忘了她，结束我们这种不明不白的尴尬关系。
　　满街都是衣着光鲜的人们，这似乎是小城生活越来越富足的象征。冷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刮着，空气中散发着烧烤的油烟味，强烈地刺激着我有些空虚的胃。我感到的确有些饿了，我想把家红约出来喝酒。他是这个城里我唯一的朋友，每次和他在一起我总是酒性高涨。电话打过去，家红说，到我这里来吧，我正在做饭。这个落寞的傍晚，听到朋友的召唤，我感到了一丝温暖。
　　家红和我是同乡，从小一块儿长大。初中毕业后，他当了几年兵，转业后分在交通部门工作。他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了。我暂时忘了见不到Z带来的不快，坐着三轮车向家红父母家走去。家红平时住在单位，吃饭的时候则在父母那里。他的父亲是一名老中医，进城后开了一家私人诊所，就开在中医院门外，生意还不错。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来，秘诀只有一个，那就是低廉的收费和热情的服务，很适合城里一部分低收入家庭的胃口。
　　我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忙着。家红正帮母亲做饭，他父亲戴着老光眼镜在给一个不停咳嗽的中年男人看病，他的妹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卫校毕业生，正拿着器具给一个发高烧的小女孩输液。小女孩的母亲，一个衣衫寒碜的女人，站在旁边，满脸愁容。还有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他要买一盒藿香正气液，说是喝酒醉了，胃子不舒服。
　　我感到来的不是时候，准备退出去。家红追了出来，叫住我。说不准走，好不容易来了，咱哥俩今晚好好喝一台。家红是一个热爱美酒的人，一天至少要喝两顿，他患有严重的疼风症，医生叫他把酒戒了，他偏要喝。说什么不喝酒简直会要了他的命。家红一家人非常好客，尤其是她母亲。我记得他们一家还住在乡下那会儿，每次到他家去玩，非让你吃了饭才放你走不可。那时他们家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但他母亲依然很好客。
　　我站在家红父亲诊所外面的屋檐下抽烟，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住的地方是老城区，前面一排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从里面透出朦胧橘黄的灯光，一些人家正在吃晚饭。右边的小巷子中走来几个散步的人，他们脸上显出悠闲自在的表情。正前方，越过那一排低矮的房子，是一条宽阔的公路，一辆辆汽车闪着尾灯向远处飞奔而去。这是一个我极为陌生的地方，四周的景物和周围的人群。我想起了我的小镇，我在那里的家，心里空空荡荡，百无聊耐，再一次后悔不该一时心血来潮跑到城里来。在等待家红做饭的过程中，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我想假如此刻在家里会干些什么呢，要么在网上瞎混，要么就是在牌桌子上修长城，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的无聊，要无聊就无聊得彻底一些吧。我回到屋内，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看电视，要是在家里，我对那些所谓的新闻往往提不起丝毫的兴致。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家红的妹妹聊起了天，心里却还在生Z的闷气。我出来一躺容易吗？哼，居然躲着不见我，太绝情了。
　　该吃饭了，家红往我面前的一只杯子斟满了酒，手机响了，Z打来的，她说她现在可以出来了，问我在哪里。我说你到西门来找我吧。家红一家人早就见过Z了，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知道我和Z之间的这种关系，他们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年轻时，家红的父母是村里的风流人物，什么事没见过啊。只是Z不愿意在人多的场合见我，我对她说，没事，他们就像我的家人，不会乱说的。当我和家红将第一杯酒喝完以后，Z来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下面穿一条黑色的棉裤。长发飘飘，满脸被风吹得通红。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迷人，我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她早已吃过晚饭了，坐在旁边看我和家红喝酒，一边和家红的母亲，妹妹说着话。我酒兴大发，有美人相伴，喝酒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不知不觉喝完了第三杯。我平时的酒量没那么好，在家红的怂恿下，真是超水平发挥。到了十点钟，Z说她要回去了，不能再陪我了。我送她走出房门，经过一条漆黑的小巷，我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对她说，别回去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她想了一下，断然拒绝了我，不行，我今晚不能在外面过夜，要不他会发现的。她挣脱了我的拥抱，叫住一辆三轮坐上去向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一时间我怔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看不见为止。惨白的路灯照在身上，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冷风一吹，酒劲上来，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我蹲在街边的一个角落哇啦哇啦呕吐不止，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起身在一个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喝下去感觉舒服多了。返回去和家红道了别，然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家红本来叫我去他那里睡，但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就拒绝了他。
　　那种在空中行走没着没落的感觉又重新涌上心头。大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几辆三轮车来来回回像在水中游弋的船一样等着客人。无数的小吃摊前人头攒动，对一部分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尽管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很快找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旅馆，开了一个房间。节日期间费用比平时高了许多，我想多就多吧，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不知道Z睡了没有，给她发了一条短消息过去，两个字：想你！我知道她不会回复我了，也不会出来了。但我像在赌气一样，来不来是你的事，发不发是我的事。果然消息发出去后一直不见人回，我彻彻底底死心了，这么晚了她早已睡了。
　　忽然想起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无法禁锢的，那就是思想和爱情，道德和理智在它们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我对这话印象深刻，也许是自己为自己的出轨寻找理由罢了。我不知道别人对我的行为作何评价，我只知道我会在未来的无数个夜晚回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当天晚上就做爱了，像托马斯和特蕾莎一样。所不同的是我和她一样都是围城中人，很显然我们的行为都不太道德。在一家茶馆喝完茶后，我带着她去开了房间。我们长时间互相凝视，我们都被汹涌的情欲所控制。我们长时间接吻，不说一句话，然后我把她抱上床，很快脱光了她的衣服，我的心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然后我粗暴地进入她的身体。在最为奔放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她发出了沉闷的哼哼。然后我们像夫妻一样相拥着睡到天明。事后她说我粗鲁得像一头豹子。接下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们瞒着双方的家人不遗余力寻找借口频频约会，一见面就疯狂地做爱。我们把道德理智通通抛到一边，听凭欲望的驱使。像吸食鸦片的人一样我们都体会到了疯狂的快感。她一次次满足我无理的要求，使我产生了虚幻的感觉，然而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
　　那天晚上的情景长久地在我的脑海中播放，注定成为我今生永久的回忆。我在旅馆的房间里望着白色的墙壁像看见了生活中的巨大的空洞，我无法确定该怎样才能将它堵上。当心灵的河堤开始出现缺口的时候，最高明的法子就是顺其自然。Z和我都有类似的想法，我们都是凡人，都不想让宝贵的生命就这样白白流逝。及时行乐遭人唾弃，但却被我奉为经典。我不想过早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评判，在遥远的异日会有一处森严壁垒的法庭对我作出审判，它或者是公正的时间，或许是残酷的命运，或许是仁慈的上帝。我不奢望得到宽宥，我只想屈从自己内心的愿望度过每一天。我过多考虑的是我和Z之间的这份激情到底能维持多久，谈到这个问题，她曾对我说过，她会保持到我的激情消失的那天为止，不会比我最先撤出。那么好吧，让时间检验一切，看谁保持得更为长久一些。
　　我躺在床上，受着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的煎熬，一忽儿像掉进了冰窖里，一忽儿像有人架着柴火对我进行烘烤一样。大街上有人在高声说话，更让我心烦意乱，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有短消息。这么晚了，谁还会给我发消息呢？翻开一看，是她发来的，短短一行字：我明天早晨9点来看你。像在黑暗的隧道中行进一样，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光明。这么晚了，她还惦记着我，说明我在她心中还是有位置的。我为我的发现兴奋不已，我对自己说，忍着吧，再过几个小时我就会看到她了，到时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我要让她好好补偿我一夜的相思之苦。
　　翌日清晨，不到7点我就醒了，有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窗外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还有小贩的叫卖声。这才是真实的生活，我有一种从云端里慢慢下行的感觉。我洗漱一番之后，迅速退了房间。小城的清晨沉浸在一片冬天的迷雾之中，晨练的，上班的，吃早点的人络绎不绝。然而这一切与我没多大关系了，我要回家了。临上车那会儿，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逐渐变得清晰的城市的面目，万道霞光洒在高大的楼房上面，连空气也变得生动起来。
　　客车载着我向回家的方向急速驶去。走了大约两公里，她打电话来了，动听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你在哪里啊？我为你买来早点了。我嗫嚅着说，我回去了，在车上。她在那头很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啊，没等我来就走了。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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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邮编：６２０３６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