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阁楼上的“偷书”少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6 编辑 <br /><br />阁楼上的“偷书”少年
　　我出生在四川盆地东部的一个偏僻的山村，大山围绕着我们的村庄，我的视线被连绵的大巴山支脉所屏障，我能看到村庄、小河、田野和丘陵，最远处则是日落的大山。山里面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大山的那面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常常爬到寨子的顶上，遥望远方，想像那些未知的生活，想像那些过去的、未来的人和事情，求知的欲望象火苗一样呼啦啦燃烧。
　　对于一个足迹只有方圆十里的山村少年而言，读书是充实想像的最有效的方法。于是我想尽一切办法读书，寻找那些与山村不一样的生活场景、方言习俗、百态人物。
　　最先的读物来自哥哥们的书包。他们的语文课本是我的第一读物（我在上幼儿园时即已识字）。我至今还记得“春天来了，小燕子飞回来了”这句话。读到这篇课文的时候，正是春天，山村里是花的海洋，红的桃花，粉的杏花，白的李花，金黄的油菜花，燕子在春水清浅的田野上叽叽喳喳地乱剪春风。读到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时，正是秋收过后，乡亲们把坡坎上铲下来的草皮（杂草）堆在一起，用火点了，青烟缭绕着整个寨子。可是来年春天，铲得干干净净的坡坎，又会百草丛生，于是我明白了啥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哥哥们的书包里往往藏有意外的惊喜，画本儿（连环画）！这个时候，我通常成了不讲道理的“小霸王”，抓起画本儿就跑，躲到没人找得到我的地方，一个人看。聊斋故事里那些温柔多情的女鬼狐仙，让我禁不住浮想联翩，于是我给自己幻想了一身孙悟空的好本领，一个筋斗就能翻上十万八千里，从而讨得她们的喜欢。杨家将和岳家将的英雄好汉们，武艺高强，精忠报国，我求二哥给我削了竹刀，骑在自家的牛背上，在田野里冲杀，一不留神，屁股脱离了牛背，我被结结实实地拍到了稻茬儿地上。
　　三哥是个“夹生勾子”（吝啬鬼），他把过年的押岁钱，卖甘蔗时得到的零花钱，全买了画本儿。但他不给我看，全部锁在小木箱子里。盯着那把小铁锁，我两眼直冒火。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把他的小木箱背后的搭扣弄松，不用开锁我就能偷出画本儿来。
　　画本儿终究是小儿科读物，不能满足我日益增长的阅读欲望，于是我开始打父亲书柜的主意了。父亲的卧室有个长条书柜，柜子里面放着父亲认为重要的东西，那里面就有我需要的书，什么《封神榜》、《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杨家将》、《说岳传》、《明史演义》、《成语故事》、《中国民间传说》，塞了满满一柜子。父亲看书常常是晚上，点着昏暗的煤油灯，看一阵，书里夹个红纸条，就睡。白天，趁父亲不在，我偷偷地打开父亲的书，似懂非懂地瞄上几行，看看没人进来，再看几行。有人进来时，我则迅速地将红纸条夹回去，将书放回原处，若无其事地溜出来。这种零敲碎打的阅读方式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终于觅到了一个良机，父亲忘了给书柜上锁，我将最喜欢的《西游记》偷了出来。怕父亲察觉，上中下三册我只偷了上册。我躲到屋后的阳沟（阴沟）边，竹林把我挡了个严严实实，我惴惴不安地开始阅读。很多字不认识，于是我一边翻字典一边看，遇到连续出现的不认识的字，则干脆整段跳过。时间过得真快，刚刚还天光着，转瞬太阳就下山了，我舍不得，继续看。直到眼睛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抬起头来望天，再低头看书的时候，发现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了，天实在是太黑了。有月亮的晚上，我总是半夜偷偷起床，到地坝边的树下藏着，对着月光继续看。到二年级结束时的暑假，我已经把《西游记》翻了好几遍。
　　因为放假了，家里对我看得松了，于是我常常整天躲在父亲卧室上的阁楼里看书。阁楼上用纸箱装着许多书，我在里面翻来翻去，翻出了《毛泽东选集》，于是我就躲在玉米芯堆上，就着房顶上惟一透光的“亮瓦”（玻璃）开始阅读。我怕被家里人发现，每次上阁楼时，我都象《三侠五义》里的“钻天鼠”，高抬腿，轻落步，不惊起一缕旧尘，从楼梯上不留痕迹地经过。阁楼窗外，是放柴火的地方，干柴的霉味儿冲鼻，老想打喷嚏，于是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翻书。我觉得我象《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李侠那样做得够保密的了，可是开学之后，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我抱着字典啃《西游记》的故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二十多年后，我由一名普通读者变成了写作者后，问当年的老师，老师笑着不回答。
　　我问正在翻我带回家的书籍年迈的父亲，父亲咧着缺牙的嘴，嘿嘿乐着，说，“我早就晓得你偷我的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