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辈儿爷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11 编辑 <br /><br />　　　　　　　　　　　　　　　辈儿爷
　　我走进辈儿爷的寨门，喊了声辈儿爷，辈儿爷便笑眯了一只眼，边应着边张着一双胳膊急走出来。辈儿奶奶随后跟着，一双小脚迈着小碎步，扶了屋门框连声招呼着：“我的孩儿，来了就成，还磕什么头吆！”辈儿爷虽张着双胳膊，却并不拉我，嘴里“咳咳”地看着我跪了。我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黄土，辈儿爷辈儿奶奶便一人攥了我一只手，将我拉进屋里，连连问着骑摩托车回来的么？路上冷么？你爹你娘过年好么？……
　　过年了么，就要拣过年的话说。我也一一按着辈儿爷辈儿奶奶的话一一回问，辈儿爷辈儿奶奶的脸上便更加灿烂了起来，满脸的皱纹愈加地密实了，象一朵失了水分的花。一番热闹后，辈儿奶奶便颠了一双小脚，拿了木瓢去了黑幽幽的耳屋，尔后一挑布帘再颠出来：“光顾着说话，竟忘了让孩子吃长果（花生）了。”一瓢长果便摆在了炕上。辈儿爷却早已敛了笑正襟危坐了：“今年村里大喇叭上喊了，不让拜年了。不拜年还过嘛年呢？这世道是越来越不象话了。”我陪着笑附和：“是啊是啊，不拜年失了不少年味呢。”“光是失了年味么？！”辈儿爷开始忿然了。
　　辈儿爷今年已八十有二，是族中唯一辈份最高的人。往年过年，三、五十口晚辈排着长队涌进门，大爷大娘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喊着，呼啦啦跪倒一大片。辈儿爷辈儿奶奶张着双手，忙得不知去拽谁，就索性看着孩儿们跪了，一脸的满足，很象被臣子们膜拜的皇帝了——那是何等荣光的场面啊！现在不让拜年了，这不生生剥夺了辈儿爷的尊严么？
　　辈儿爷可是把尊严看得比命重的人。支书刚在大喇叭里喊了不让拜年，辈儿爷后脚就进了支书的大门，问为啥不让拜年了？支书说上边让移风易俗呢。辈儿爷就问，怎么就不移了你收年礼呢？怎么就不易了你下饭店泡小姐呢？支书便涨红了脸想发作，想想又按下气不吱声。这老家伙可是急了眼连亲生儿子都敢捅、连自己孙子都上告的人物哩。心里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忍一时之气，不因小失大罢。
　　辈儿爷多子多福，先后生下六个儿子，福多事儿也多，辈儿爷的家法就严厉。那年春节，大儿媳和他怄气，过了半晌才给他拜年，不仅被他骂将出去，还叫了大儿子来，让回去教训这个不懂孝道的婆娘。儿子辩解了几句，不想惹怒了辈儿爷，就拿了杀猪刀，捅向儿子腹部：“我咋就揍出你这么个软蛋，当初咋不一泡尿尿了你！”大儿子被断了节肠子，幸亏送医院及时，才捡了条性命。再是孙子，因晚给了几天粮，被他一纸诉状告上了法庭，弄得孙子灰头灰脸。
　　如今的辈儿爷，刀子是捅不动了，可耳不聋眼不花，状还是不仅告得动，而且常常告得赢的。刘家二赖子仗着弟兄多，盖房时占了辈儿爷一尺八寸老宅基地，辈儿爷一气儿从镇里告到县里，又从县里告到市里，最终让二赖子赔了500元钱；辈儿爷患阑尾炎，手术后刀口感染，便将医院告上了法庭，几经周折，医院乖乖赔了辈儿爷1000元钱。辈儿爷状告得多，而且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不仅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趟熟了门路，什么公检法司纪检信访，辈儿爷都有一、两个相熟的人，辈儿爷在这几个部门里，也大大是个知名人士了。
　　辈儿爷的尊严是无处不在的。我们家搬进城里后，院子里是遗留了一棵老枣树的，后来，这棵枣树不知怎么就被牲畜啃去了树皮，枯死了。这事是辈儿爷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专程到城里告诉父亲的。辈儿爷说：“你们全家都进了城，枣树也没用了，不如伐了罢。”父亲说：“既然死了就只好伐，我想……”辈儿爷却打断了父亲：“还想什么？我就去伐。我正缺了枣树做个耙哩。”父亲还想再说什么，辈儿爷却已严肃了神情：“我早就给你婶子说呢，咱族院里就你知书达礼，拿我是个有脸面的长辈哩。看老家那些王八羔子，光认钱，不认人，坏了祖训，变了世道呐！”父亲便不再言语。
　　辈儿爷虽闯过关东，见过世面，在村里也是个风云人物了，可最终还是没把村里拜年的习俗恢复过来。从支书家回来后，便气咻咻地裁了大红纸写春联，上联言：人心不古；下联道：世风日下。刷了浆糊贴寨门两旁。辈儿爷是念过几年私塾的，那一撇一捺写得极象柳叶。辈儿爷便指了那“人”字问我：“你看这象柳体吗？”我忙道：“象、象……”辈儿爷便极自豪地笑了。
　　时近中午，我要起身告辞，辈儿爷辈儿奶奶就又拉了我的胳膊，象往年那样斥责我：“这孩子，一年回来一趟，不在自家吃饭去哪里？明年在家吃，哪里也不许去。——啊？！”我喏喏着，被辈儿爷辈儿奶奶送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