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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王朝的旅行

2020-12-14叙事散文杨献平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40 编辑

王朝的旅行
■杨灼?
一第一个看到光的人,他应当是欣慰的,也是残暴的,光是照耀和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权变和杀戮呢。光照的地方,是人世,是汹涌生长的草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40 编辑 <br /><br />王朝的旅行
■杨灼?

   第一个看到光的人,他应当是欣慰的,也是残暴的,光是照耀和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权变和杀戮呢。光照的地方,是人世,是汹涌生长的草木,大河呼啸奔流,山脉之间,森林茂盛,灌木横行,蒿草匍匐,与人一起萌生的动物们开始嚎叫和爬动——声音开始了,铺天盖地,在动物和植物的周围,内心和灵魂,血流一样不肯安静下来。在湿润的大地上,时间削过每一个生命,他们重重栽倒,腐烂,骨殖成泥,被泥土吸收,然后再生——第一个建立王朝的人,第一个领众,统治部族的人,他看到了光——人类内心的,被统治或者需要被引导的光,他坐下来,说出命令,说出谬误、败坏和阴影。
   而事实上,尧舜禅让只是一个神话,源自《春秋》,也是孔丘的杜撰和莫须有——他编造了一个故事,奇绝而美丽、妄图垂范万世、整顿人民的思想,在意识形态领域,制造一个永不颠覆的伦理纲常和道德标本。但我们知道的事实是:尧舜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一个帝位,两个首领,心计歹毒或者绵善,但却都指向一个目标。胜利者胜利了,站在高山之颠,万民头顶,向着浩大的人世,以部族或者个人的意志,发出一声声号令——最终的结果是:他们的一些号令成为了现实——久而久之,成为了故事,就像我们现在听到和看到的,上古年代的故事,在我们面前,只不过一张轻飘飘的纸张。
   夏商和西周,伟大的《易经》诞生了,我们的文化之源,标志性的,也是永久性的。老了的周文王站在羑里——中国第一所皇家监狱的高台上,说出了本源的“一”,一衍化的“八”,说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据说,计算机的发明者冯诺依曼教授,从《易经》得到启发,以二进制代替十进制,大大改进了计算机性能。而周文王本人,则残酷地吃到了自己儿子的心肝。这种残暴,似乎是生而有之的本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杀戮和羞辱——最根本应当是横亘其间的利益——奴役与被奴役,支配与被支配,翻云覆雨,变化无常。漫长的周朝到了后期,也在烽火戏诸侯的权利游戏中逐渐崩塌,之后的兵戈,战火,倒伏的尸体上面飘着残破的王家旗帜,流血的大地上蒿草肥壮,就连乌鸦的叫声也比往常响亮了许多。其间战国七雄——大大小小的王国及其附属,孔子和鲁班、名将廉颇、胡府骑射和美女罗敷,以及蜂拥而起的学术与思想——光照古代中国,使得再一次陷入黑暗,无秩序的世界开始清澈和明亮起来,在诸侯对垒、杀伐、激变和联姻的城堞之间,火焰一样,烧灼遍地茅草。尔后是秦国的强盛——漫长的吞并和争夺开始了:计谋和投降,篡权与反篡权,抵抗和沦亡,多年之后,大地真的安静了下来,没隔多少年,一道绵延万里的高墙开始形成,而李斯、扶苏、蒙恬,一一谢世了,有的被杀,有的被逼杀。
   春秋战国——混沌、血腥,知识分子的创造,使得思想雷霆细雨一样催生和萌发。现在想起来,那才是真正的百家争鸣和百花齐放,思想意识空前活跃和自由,而“自由”是其中的关键因素,那些苦思冥想、坐而论道或者周游列国的知识分子们,以自己的发明创造,妄图对已经崩塌了的周朝礼数进行有效矫正,处处充满了对整个人类社会政治道德伦理的重建欲望。再以后的大小数十个王朝,虽然出现了很多的继承者和普及者,但终究没有创造出更为不朽的智慧和思想——这是令人遗憾的,抽象思维好像从《诗经》起,就占据了中国古代社会的整体意识形态。
   不可一世的秦朝统一各国之后,阔大的疆域之中,不仅美奂美仑,还有肃杀和残暴。正在进行中的万里长城将秦始皇和他建立的国家圈定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以单纯、固定的物质壁垒来阻挡他人的进攻。这时候,刺客们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荆轲的视死如归和樊於期的慷慨激昂,太子丹的空幻期望最终在秦始皇的华丽庙堂上一败涂地,鱼腹藏刀的猛士是这处戏剧中最为悲壮的一个细节,一个“侠以武犯禁”的民间刀客最终以残缺而优美的生命方式,谱写了一个千古传奇。长城千古屹立,万代不灭,而对于当时的民众,则是一场劫难,万千尸骨,那么多人,一只手,一只手,在崇山峻岭上筑垒一道有形但很虚无的墙。孟姜女哭了,十个孟姜女哭了,二十个孟姜女哭了——声音凄惨悲绝,好像穿过骷髅的北风,像是冰刀刮出的麋鹿的疼痛——我们知道,那不仅仅是怨妇的哀嚎,也是大秦帝国的丧钟,铺天盖地,暗潮汹涌。始皇派遣到东瀛的庞大使团——妄求长生不老药的人,如同大海中的泥沙一样,不见踪影。一个帝国在一个皇帝的一声叹息之后,日渐昏黄,压制的民怨开始沸腾了,胡亥要极尽人间物质声色,而赵高仍在“指鹿为马”,一个庞大的国家真的沦落了,一日千里,百年一瞬。

   儒家开了一个恶劣的先河——篡改历史,制造道德神话,尽管他的用意是美好的,制定久一不变的礼数,约束人们的思想行为,给私家江山一个永固的思想基础。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人的江山是万千民众的性命为代价的。就像孔夫子在鲁国短暂的宰相任期中,不到8天时间,就杀了与他学术思想相悖的另一位思想家少正卯。开了思想学术之争借用国家权利处置对手的恶劣先例。尽管孔夫子要制造一个美好政治幻觉。而现实是这种“政治幻觉”一再破灭,就连秦末的草民陈胜、吴广也学会了孔夫子蛊惑人心、以幻想和制造符瑞的招术——戎边途中,天降暴雨,道路中断。预定到达期限快到了——上天也不再怜悯苍生,以连绵庞大的雨珠将这一些人的性命推向锋利的刀口。陈吴两人密谋之后,着人鱼腹藏书,趁大雾跑到树林中学狐叫,并将一句话简单的话重复了千万遍:“大楚兴,陈胜王”。这一句政治口号,或者平民愿望,是不可以代表什么的,以暴制暴的征伐开始了,而名存实亡的秦朝还没有来得及倒塌,颇有政治雄心的陈胜就死了。这个深得孔丘“虚构历史”真髓的小民,终究也没有登上“将相”无种的华丽殿堂。
   后面的事情:刘邦和项羽,一个英雄,一个无赖,无赖的胜利和英雄的失败——又一个王朝开始了,无论虞姬的歌舞和哭声再优美,那夜的月光在潮声中再如何清澈,乌江之上,绝世英雄和绝世美人,就像孔夫子的“爱国主义史学”一样,变成了中国文化当中的一个鲜明符号。不久,吕后出场了,将韩信、张良等人一一去除,罪名是随便罗织的,到明代就有了《罗织经》,据说是怎么样变着法子为无罪的人定罪的书。这在汉朝,那些大名鼎鼎的酷吏们还不知道这门学问,但已经开始创造和自觉实践了。与此同时,吕后乃至整个刘家江山,不论是知识分子,还是王公贵族,小民土匪,都在对孔夫子的“天赋其命”的天子之说在内心提出了质疑。他们想到,一个连刘邦这样的平民无赖都可以作皇帝,登大宝,天下还有什么人不可以呢?孔夫子苦心编织的“尧舜禅让”的美丽神话从根基上开始动摇了,一些尘土纷纷下落,一些碎了的花纹还原成为了石头和泥土的颜色。
   “文景”之后,刘彻隆重登台,一个至今还被歌颂,甚至无限夸大的独裁统治者带领的王朝开始了。他的最大威胁是北方的匈奴,那些弯弓射雕、逐水草而居的人们,向北扩张的心态以马蹄的形式,步步推进;头戴羽翎、夜宿金帐的单于、简单的器皿盛放着爽口的酸奶和羊肉,铁碗中的酒浆洋溢着草原、雪山和大漠的光亮。但这些并不能代表他们就此满足,天高地阔、大雪白沙的西北不仅生长苦难,夜熬炼雄心。冒顿单于打败了盘踞在河西走廊的月氏,占据了东起辽东、西至天山的广袤地域。
  早在刘邦时期,匈奴就开始向中原进攻了,伟大的和亲政策使得匈奴在汉家美女的温柔当中,而当新人转为旧人,他们的野心就再一次膨胀起来了,大军铁蹄一直向南,沿途的州县来不及抵抗,就分崩离析了,再为高大的城墙也是泥土和石头——不会向马匹和人一样可以飞跃和攀升,践踏和拆除。就连刘邦本人,也险些被俘虏。而刘彻,这个看起来雄心勃勃的帝王,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是:彻底消除匈奴对他私家江山的威胁。对卫青的启用,乃至卫青对霍去病的重用,而使另一个英雄彻底悲哀——李广,历代文人真心仰慕的一生不得志的英雄,与匈奴大小千余战,直到拔剑自刎的那一刻,也没有听到高居庙堂的刘彻,对他发出一声叹息。
   事实上,由无赖刘邦遗传的汉家江山真正衰颓就是从刘彻——汉武帝,我们一些人至今仍在高声讴歌的皇帝开始了。与匈奴作战后期,他私人的国库就像一个干瘪的口袋了,吞进去的是灰尘,吐出来的也是灰尘。这时候,他想到了在他私家花园里生活的人们。一道命令之后,大批的官员动手,以民脂民膏充盈他拓疆殖土的物质所需。从现在来看,刘彻的了不起就在于他对疆土的异常嗜好,虽然那么多人死在了他人的兵戈之下,尸骨乱葬他乡,悲惨的灵魂只能在夜半,坐在黄土高岗上眺望家的方向。
   接下来的是“焚书坑儒”——那场浩劫,确立了以暴制暴者荣登龙座之后唯一正统思想。不知道当年或是现在的董仲舒后悔与否,与他同朝为官,甚至一个学校毕业的学者们,都被他一句话,运用刘彻当时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刀勾销了性命,就连那些“竹帛”也在火焰中,嘶喊着成为一把灰烬。从此,儒家——那个叫做孔丘的人,创立的学说在他死后数百年,变成了王朝的主流意识形态。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连他自己亲手笔削历史,编织的尧舜禅让的美丽故事,也在一代代的野心家那里生根发芽。
   对于刘彻,似乎只留下四件习惯和财富,一是后人至今讴歌不断的拓疆殖土;二是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和残酷杀戮乃至确立儒教为正统,进而上升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三是开了历朝皇帝的惯用习俗——泰山封禅,第四个就是太史公的《史记》了,尽管他不喜欢,甚至要付之一炬。除此之外,刘彻——被彪炳为汉武大帝的刘彻,恐怕也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人怀念了。西汉末年的大臣王蟒——皇帝的外戚,一个复古主义者,一个相信皇帝轮流做,费尽心机,但却迟迟等不到神话中的“尧”的人,处处以孔夫子的礼仪和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他好像要做西汉末年的“舜”,可是,一直占据着皇帝宝座的刘邦遗孙,怎么也不肯让出来。万般无奈,他只好 “篡权”。再后来,他也没能抵挡或者有效化解刘家江山积重难返的各种矛盾,而在刘秀大军的强攻之下,短暂的江山又转手姓刘。
   按照刘秀本人的意愿,只想作一个叫做“执金吾”的官职(宰相)。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部下的推崇之下,做了皇帝。按照史书上的说法:刘秀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开明皇帝,但特别喜欢符瑞,嘴巴一直在拒绝,而心里却一直梦想着:某一天,某个地方,突然有神奇的事情出现,好为他执政的王朝增添喜气。而本质的情况是,他也受到了孔夫子天降祥瑞,于世添福、王朝祥瑞思想的影响——就像当年,孔夫子硬是断章取义,造出来一个尧舜禅让的神话一样,在刘秀执政时期,一些番邦进献了一些奇怪的美妙的事物,也曾在边疆地带冒出了“甘泉”——纯净的事物,美丽的外表暗合了儒家的伦理和象征,而使得主导短暂“光武中兴”的刘秀从内心感到了一种来自上天的慰藉。

   时间是一把穿梭的利刃,众多的生命倒伏,而又生长出来,山河依旧,万里青草照样春荣秋枯,皇帝也一个一个,走马灯一样调换,像是一个戏台,唱罢了“杀人无罪”、“光武中兴”,又来“宦官专权”、“朝臣倾轧”,东汉的末日到了,但偏偏苟延残喘,宦官和军阀的斗争开始了——董卓来了,袁绍紧跟而上,再就是横槊赋诗、才华横溢的曹操了。他与蜀汉皇帝的前身,落魄贵胄后裔刘备“煮酒论英雄”的传说大致是罗贯中杜撰的——诸葛亮的茅庐到底在哪里?他的一番“隆中对”,而今看来,不过是政治家的一篇大话文章而已。
   三足鼎立的局面还没有展开,刘备就死了,白帝城的眼泪淌出了一句千古名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在必然的死亡面前,坐在一边诸葛先生尽管后来被神话成妖神,但当时也束手无策,眼看着自己“主公”一命朝西不复返、六出祈山是诸葛先生乃至蜀汉小国的最大失误。诸葛亮的大话主义是以一个偏安王朝的灭亡为代价的。继承遗志的姜维也在16年内连续三次出兵祈山,皆都大败而归。这期间,继曹操杀杨修、孔融等知识分子后,他的儿子、魏文帝曹丕、文论一流的政治家,也在钟会的怂恿下,杀了文人阮籍及其朋友吕安。这个好为《广陵散》,性格桀骜不驯,爱好和当局唱对台戏的清狂文人,也在“皇帝”的一把屠刀下,鲜血喷溅,连同头颅,扑落尘埃。文人的终结和英雄的终结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最显著的标志是:一个是来自身边的人杀死的,一个却是两军对垒时候家国利益争夺时被对方砍掉的。
   三国是短暂的,但在谋略(好像是诡计集成和大发展大实践的年代),随后的司马家族,用三代人的时间,夺取了曹操孙后们还没有坐稳的皇位。一个时代又开始了,而皇帝一如既往,虽然换了时空和名字,但谁说他们不是同一个皇帝呢?此后的中原,在皇帝中流转,一个人做了,另一个人做。那时候,兵士的驱使力是强大的,好多并没有想到做皇帝的人,被兵士威逼做了皇帝。这标志着孔丘的“圣人之言”、“天命归属”说遭到了民间的一致怀疑,皇帝也不是非要贵族,天赋其人,即使草莽之中,也英雄辈出——皇帝的诞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皇帝——看起来就像玩物,北方的氐族符坚以宫廷政变的方式,杀死了暴虐无道的皇帝,自己登上王位,尔后迁都洛阳,还没有站稳脚跟,就以行政命令和强势手段,完全丢弃了自己的民族语言和习俗,自觉地完成了王族乃至民众向儒教的转化。没有多少年,一意孤行,不听臣劝,率兵与少他数倍的晋军交战,因娇纵而大败,葬送了自己的王朝。而后来的杨坚似乎做的好一些,残暴是每个皇帝的通病,反过来说,不残暴,不杀戮的人是作不了皇帝的。杨坚在位时间不长,但也出现了经济复苏、民生安泰的迹象。而他的儿子,一个优秀的散文家和幻想家——杨广出现了,为当皇帝,处心积虑,弑父杀兄,还把父亲的妃子拿来奸淫。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也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连后来的所谓圣主李世民不也是将自己的儿媳妇据为己有吗?说到底,这是个人隐私。早就受到了国人的文化认同,要是也像克林顿和莱温斯基闹得人声鼎沸,立案侦察,肯定会遭到皇帝们一致虐杀的。但就是这个皇帝,虽然暴虐无耻,但做了两件好事,一个是在甘州召开了“万国博览会”,这是开历史先河的,可惜的是,后世的帝王没有效仿,若换成刘彻,说不定早就成为历代皇帝的一个惯常行为。一个是开凿大运河,虽然当初只是为了一己的便利和享乐,但造福后世却是个人私心之外的一个意外收获。
   杨广是复杂的,中国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个帝王;极端浪漫、又无比现实、贤良明智、但却无耻昏庸、对妻子的挚爱忠诚和荒淫好色这些对立的性格竟然统统的在一个人身上得到了体现;同时还是一个浪漫诗人、有成就的散文学家、对美好的事物包括女人有着独特鉴别能力。此外,还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改革者。1)订立《开皇律》;2)建立新的三省六部制度;3)重新划分州县,取消郡一级编制,形成了州县制;4)首开科举制,建立了中国封建历史上最完善的选官制度。现在,有研究者说他是被杀父杀兄的李世民手下刀笔吏所垢陷的,将李氏忤逆事转置他身,并赐为炀帝——历史的复杂性就在于——孔夫子首开以强势为主导的“爱国主义史学”观。也就是说,谁掌握了强权,谁就是永远伟大正确的,史官只需要将他写得美奂美仑、一身尽美为止。
   这与孔子的“生为圣人”、“生为君主”的论调相一致,也是历代帝王不断诛杀言官、史官,不断制造杀戮事端,迫害知识分子的传统极其吻合。而知识分子操守的下滑乃至败坏也在强势之下和个人生存之中获得最佳通道的。无独有偶,时隔不久,杨广的旧戏又在李世民身上重演,可惜的是,李世民有贞观之治,但却没有杨广那种横溢的才华;但对于庶民而言,执政之后,李世民在丢弃了在争夺皇位时的暴虐无情,转而温善、仁爱,使得天下获得了短暂的安康平静局面。
   但就在李世民“御龙宾天”的前几年,一个女人:武则天,以“狐媚”和高超的政治智慧,出现在盛唐的华丽政治舞台上。一个皇帝死了,另一个皇帝接班。武则天瞅准空挡,取而代之。虽然保持了政治上的清醒,但在维护自己皇位的斗争中,不惜杀死自己的儿子女儿——所有的残暴都是来自个人现实利益的排他性——皇帝是可怕的,一个人一旦掌握了生杀予夺的特权,而且不受限制的话,给同类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尽管后来者一直在吹捧甚至赞扬某个“圣明”皇帝的统治,但根本的问题是:那么多的皇帝,他们的权利从何而来?又为何形成一人主宰天下的传统?可惜的是,几千年来,从没有人深究这些,只是在一味跪伏、反叛、争夺和杀戮。

   文化和商业空前兴盛。“初唐四杰”。尔后李白、杜甫、李贺、白居易、李商隐、杜牧等诗人横空出世。以绝世的才华在盛唐的天空和大地上书写了不朽的精彩华章。按照我的个性,在唐诗人中,最喜欢的是天才的李白,尽管他嗜好酒色——有人批评文人都是流氓,生活不检点,但没有了酒色,李白似乎就不再是我们读到的李白了。伟大的浪漫,旷世的绝唱也只有李白这样的诗人才可以创造和谱写。杜甫看到了朱门,但却一辈子在朱门之外徘徊,看到了社会的弊病,但只是在诗歌中吟咏,加以同情和悲哀。白居易最好的诗歌是赞美皇帝爱情的,还有一支叫做《琵琶行》的。李贺独登幽州台,看到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空旷寥落,世事乃至宇宙之悲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唐朝时候洞察了。李商隐的爱情多么隐晦啊,充满了奇异的梦想,每一句都指向我们的内心。杨贵妃出现——多好的女人啊!丰腴、狐媚、光亮、妖艳。她和李隆基的爱情竟然成为了千古绝唱,尽管传说她和异族的安禄山不清不白,但似乎无关紧要,对于嗜好女人的诗人来说,妓女都是歌颂的对象,何况风华绝代的杨贵妃呢?
   盛唐的衰落开始了,一个王朝的败坏和灭亡就像血崩一样——最伟大的时间,将人类社会中不可调和的矛盾推至极点,那么,再好的手术也只能回天乏力了。就连被唐时学者刘知几论定为 “事无大小,苟涉嫌疑,动辄耻讳,厚诬来世”的孔夫子,也绝对没有想到,像唐朝这样的完美帝国主义也有崩塌的时候,如果他在天有灵,肯定会嚎啕大哭的。
   随后的王朝,又开始了割据,后主李煜要做诗人,一点问题没有,关键的是,这厮太爱艺术和女人了,比杨广仁慈,但没有杨广的雄才。只能被“陈桥兵变”的赵匡胤收编了,在宋室度过了最后的屈辱生涯。更可气的是:赵匡胤看上了自己的老婆,多次索要,后主只好拱手相让,最终也落的个“鸩死”的结局。而赵宫之内,又上演了一场“烛影斧声”的好戏,给后人留下了千古之谜。赵光义上台了,也不过又一个皇帝而已。在北宋,以我的眼光,最爱的人无非5个: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毕升、柳永,要说最爱,当属李清照,其旷世才华,万古只有一个;第二是辛弃疾,言行乃至理想抱负结合得最好的诗人,提笔写诗,横刀立马,既有文人的柔绵深沉,又有武者的风度。苏轼先生似乎对吃很有研究,“乌台诗案”之后,便沦落为一介闲散匹夫了。虽然50多岁进宫给皇帝当老师,但也没有给后世的皇帝带来什么政治影响。
    那时候,北方的辽人和金国一再大兵压境,崇文弃武的宋朝一再败退,以“岁贡”祈求和平,屈辱外交像是一杯落满灰尘的酒杯,浊水洋溢,始终脏着宋朝的卧榻。而两个作为艺术家的皇帝,治国无方,但艺术有道,双双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文人——皇帝做到这份上,端的不大容易,但有利的条件是:他可以穷其所有,运动行政权利,将艺术推倒另一个高峰。此外,宋朝的多位皇帝也像汉武帝一样,好长生不老,兴道术,因此送命的也有几个。宋江方腊杨幺等人起义好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宋江——只想封妻荫子的人,深受儒教传统影响的人,将结义兄弟的性命一个个自行送上,还被称为仁义之人。梁山的暴民最终不过一把炮灰而已。
   暴民的有效武器是以暴制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没有想到的是,侠的遗风或者流毒似乎从另一个方面浸染了原本污浊的封建社会,并且深入到了百姓的头脑,成为一种习惯性的思维意识。再需要提及的是——宋朝的一个高级妓女——李师师,这是中国历史上以卑贱之地位而获得青史留名的少数女人之一。整个历史似乎都是记载皇帝及其统治“政绩”的,也是暴民流寇、文人士者的,但不是平民的。

   平民的隐藏和缺席是历史最大的疏忽,但反过来说,小说的兴盛从更多方面替代了平民历史缺席的尴尬和不应当。偏安的南宋一开始就是衰弱的,但官员和王族似乎过惯了被威胁的生活,得过且过,有一天皇帝做就做一天,短命行为不仅是南宋,历史上大部分的君主似乎都是这样的。岳飞、宗泽等人的抗金行为更深层次地触犯了赵家江山的一个游戏规则——和谈,以“岁贡”方式获得短暂和平,就连赵家王朝不顾金人大兵压境的危险,而与金兵联合,共同对付像它一样日暮西山的辽国。秦桧这个人的出场纯粹是为了实行赵构的投降计划,数百年来,秦桧被人唾骂,确实有些冤枉,他不过是赵构政治意图的一个忠实实施者而已——杀岳飞者名为赵构,但实为家长天下的制度。
   元朝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北方民族,游牧部落,马踏中原之后,开始坐下来,沿袭旧有的王朝统治。虽然有些一些气愤不平者揭竿而起,但很快就被血腥镇压。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方式不变,只是时间空间变了。压抑许久之后的知识分子,只好借助戏剧和曲的形式,以短短长长的文字,追寻孔孟道德理想。整个元朝的气氛是沉闷的,除了民间的小唱之外,整个王朝笼罩在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高压氛围中。北宋时期创造的兴盛商业景象真的如昨日烟云了。关汉卿的《窦娥冤》不仅仅是窦娥的啊,“六月的大雪”事实是对当权者一种悲天彻地的无奈诉告。就连文人们的小曲,也都是一派肃杀的景象。但它接纳了一个异族官员,也就是马可 波罗,这个人据说走遍了当时中国,写下了一系列的游记,至今名声不衰。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个和尚,穷苦潦倒,只是抓住了机遇——成为一方领袖,进而黄袍加身,于公元1268年名正言顺地作起了皇帝——尽管他的史官们不遗余力地进行了各种神化渲染,但本质上他只是一个贫民。孔夫子的美好“天赋其命”的美好政治道德幻象再次破灭。朱元璋的吏治是残酷的,杀人剥皮,点天灯等等,无所不用其及,一时间,百官收手,无人再染指他朱家的钱财。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朱元璋和他的子孙们不遗余力地组织了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监控臣民到了无孔不入的程度——宦官再次披挂上阵,由于生理的缺失,宦官的残忍程度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与此同时,对政治对手的杀戮大规模地展开了,无一人幸免,而皇帝却坐在自己的宝座上,看着这一个个孔孟传人倒伏在脚下,血肉模糊,与猪猡几无差别。
   这是残酷的,但皇帝并不觉得,其中的明武宗特别热爱淫巧奇技,搜罗天下美女,供其淫乐。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强奸妇女,到最后,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为满足其变态行为,“豹房”即应运而建,这所位于西华门外,位于太液池西南岸边的淫窟,与宫殿相连,有室二百多间,历时五载落成,耗费国库白银24多万两。这一个皇帝——将个人的肉体要求发挥到了极致,名义上是皇家的妓院,但只是他个人的“身体运动场”而已。更为残酷的是,明朝皇帝对于名将袁崇焕的迫害和杀戮,体现了一个王朝在对待同类性命上的荒淫无道和刻薄残忍,一个将军如此,何况那些普通民众呢?而袁崇焕们的死忠是令人悲叹的,孔孟之道只是在这一部分人身上发挥了作用,以性命换得了一种主流意识形态的胜利。那时候,东洋的日本一直骚扰边境——我总觉得,称日本人“倭寇”是形象的,也是准确的,虽然有些贬义和另类眼光,但可以反映出当时国人对于日本“倭寇”的痛恨和反感。又一位名将,被黄仁宇称之为“孤独的将领”的戚继光应运而生,在抗击倭寇当中,树立了千古威风。
   明朝是一个酷烈的年代,至少给我们的印象是这样的,事实上,他杀戮的力度也是空前的,除了战乱年代,平民和官员的死伤率也是前几个正统王朝所没有的。宦官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应皇帝的需要而生,也就是说,皇帝需要一些人经常在自己身边,又怕他们和自己的女人发生关系——他们只知道,那些选进来的女人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即使一生不曾临幸,也不要她们出轨或者他人染指。皇帝行淫作乐时,宦官只是在一边看着的人,或许,皇帝会因此而获得空前的兴奋。在这样一个阴暗、潮湿、畸形的环境里,那些失掉生殖器的男人们开始在人格和心理上扭曲了。而皇帝再将这些人差去监控那些生理健康的人,当然是一百个放心的。
   而这些宦官当中,有一个人是了不起的,那就是郑和,率领船队,飘洋过海,第一次把中国带到远处的世界。没过多少年,明朝就要灭亡了,不知道朱家的皇帝有没有预兆,来自民间的怒火和不满一点就燃。一个人竖起了反叛的旗帜,不久,又一个人起兵了,天下打乱,兵匪一家——反抗无处不在,时机成熟之后,潜伏的野心家和所谓英雄们便揭竿而起,振臂高呼,应者如云,旗帜扛起来,大刀挥起来——与其说两个军阵在厮杀,不如说两个人在厮杀,更不如说两个阶层在火并。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取而代之和坚守不让。没过多久,陕西米脂的李自成出现了,成为一方首领,而后进入北京,但只是做了几天的皇帝,便在清兵的大举围攻下仓皇逃窜,只能眼望着刚刚落座的龙椅抓手他人。李自成的失败犯了一个农民军或者流寇的一个通病:获得广泛的物质和权利之后,反而被物质和权利牢牢套住,成为自缚灭亡的加速器。

   清兵入关,吴三桂立了头功,包括前明的降将洪承畴等人。又一次的王朝建立了,努尔哈赤及其后代们,开始换汤不换药的统治。康乾盛世之间,是血腥而诡异的王位争夺,最不起眼的雍正上台,坐稳了龙椅,就开始向自己的政敌开刀,血腥的统治换来的是民间乃至整个官场的肃杀。“血滴子”这种杀人暗器绝对是他治下的一个新式武器,飞旋之间,人头落地,鲜血崩溅。再后来的皇帝乾隆——盛世的末尾,一个君主喜欢诗词,一生到处涂抹,但没有一首成为流传。只是在当世,大肆刊行。后来的嘉庆好像没有作为,再后来,一个宫女出身的女人——成为封建社会恶劣的结尾。
    建立皇权后,清朝开始新一轮风俗推行政策——剃发,这对于深受儒教“毛发受之于父母”传统熏陶的汉人而言,不吝是一次精神阉割。反抗的民众比比皆是,但被杀戮者也比比皆是。一番抗争之后,不得不服从于皇帝的意志和行政干预。它的政治气氛时松时紧,文人的噤若寒蝉,民间生活的相对富裕,从新一轮的商业贸易到边疆的进一步稳定——由此,而被歌颂为“太平盛世”。然后,整个王朝又像前朝的“寡人”政权一样,不可避免地走向倾颓。它的物质财富在甲午海战中消耗殆尽,盛之久远“老大帝国”心态在猛烈的炮火中瑟索发抖。这一时代的精神财富好像只是《红楼梦》、《聊斋志异》和纳兰性德。当然,还有民族英雄林则徐。其实,在整个王朝当中,兵戈并不可怕,流寇和暴民虽然也层出不穷,但似乎会有短暂止歇的时候。而最可怕和最终胜利,落得万世实惠的似乎就是思想,就是主导国家的正统意识形态了,孔夫子应当感到满足,学说成为庙堂公器,家族备受历代皇帝荫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使其成为千古唯一的“皇帝”,无职权但有礼遇,无名分但实受恩惠。按照民间的说法,乃万世之福。相比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文人的荣耀大抵如此,难怪历朝历代,那么多的学人拼着一生去获取“私家皇帝”授予的各类功名呢。
   泱泱数千年,多少人生出,长成,而又在战乱和和平的屠刀下消失。我相信,今天的每一寸土地下面,都埋葬着一个先民。而历史——皇家的历史却鲜有记叙,除了“寡人”个人家的大小事情,百姓是被遗忘了的,充其量不过是那些王族将相的垫脚石而已。一个人的成功总是伴随着大片的尸骨,一个人的荣华建立在众多的呻吟之上。这是残酷的,或者是一个历史通则。清朝末年的“六君子”怀揣美好政治理想,妄图使一个过惯一人独权的王朝改弦易辙,最终也只是成为了王朝的“祭品”,文人的天真在政治的屠刀面前遭到了彻底的戏弄。康有为、谭嗣同等人,或死或逃,整个清朝,又在一个老太婆的阴骘面皮和暴长指甲下,奄奄一息而又迟迟不肯咽气。
   清朝是一个屈辱的王朝,短暂的荣华以丧权辱国告终。清朝葬送了中华民族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在以前任何一个王朝都不曾发生过。就连郑和从荷兰人手里收回的台湾也被清政府割让给日本;又把香港割让给英国,澳门给葡萄牙——我一直愤慨地想,中国封建王朝的末尾,为什么要由一个暴虐而又自私的女人:慈禧来为它关上最后一道大门呢?这究竟预示了什么,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返祖现象?是对漫长王朝的嘲笑,还是新一轮的催生呢?张荫麟先生说:“每一件历史的事情都在时间和空间里占一特殊的位置……历史中不独有狭义的偶然,也有广义的偶然。”
   历史是线状的,也是线装的,是人写的,也是时间和空间的产物,从远古到清末,甲骨文、春秋兵法、思想创造、诗经、唐诗、宋词、丝绸、火药、指南针、纸张和印刷术……乃至众多的艺术和文化高峰,还有那么多的人,皇帝或者流寇,土匪和商人,诗人与作家,留下来的都成白骨,传下来都是千古不朽的。而谁会知道,一直流传的王朝——竟然在清末,庞大的帝国瞬间灰飞烟灭——5000余年的王朝,现在觉得,也仅仅一个瞬间。它是封闭的,既有一种天下我最大,惟我独尊的帝国气概,又有一种坐井观天式的自足和小农经济的陶醉。一个个的王朝灭亡了——真如云烟,那么多的皇帝,将相和流寇、文人们,也一个个成为了过往。一个王朝的结束只是瞬间的事情,建立一个王朝似乎很容易。“成王败寇”的史学原则永不失效永不过期。
   对于历史,所有的阅读或者回忆历史是令人惶惑的,也是沮丧的,没有人发现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都无济于事,远古神话至今流传,王朝兴衰不仅是一个表面现象,更深层次的,是一种思想或者体制的原封不动的流转。而5000年的中国,学术思想似乎也只有《周易》、儒家、法家、道家、兵家、阴阳家和程朱理学。而西方,经历了黑暗的中世纪之后,从文艺复兴开始,先后产生了人本主义、启蒙运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独立宣言》、纯粹理性批判、人权宣言、生命哲学、存在主义和人文主义等思想学说。从理性的角度,探询了人生命本身乃至社会生存和终极命运的意义所在。
   英国韦尔斯说:“大部分中国人的灵魂里,斗争着一个儒家,一个道家,一个土匪。”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现在看来,中国历史只是世界历史的一个局部,或者一个个性鲜明的点,在漫长而又短暂的封建时期,最大的收获是数以百计的皇帝,最大的成功也只是我们盛之久远的艺术、科技与文明,但两者不过是时间和人生的衍生物而已——就像第一个看到光的人,残暴之中,偶尔的仁慈和美好渴望肯定会有的,但持之久长的是他们始终无法洞开的狭窄梦想乃至无穷无尽的物质欲望——在迅即如风时间当中,可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光照,隐藏或者显露,遮蔽或者褪色,其本质一如既往,并且会继续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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