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相思的感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18 编辑 <br /><br />相思的感觉
相思的感觉是什么，恐怕饮食男女心领神会，即使没有过相思的人，也会觉得感同身受。
　　相思的感觉在青春期的时候，是一种疯狂的向往。这种向往是书本格式化的结果。一本书里写道，某书生与某小姐一见钟情，可是因为穷而不能与小姐成就云雨之欢，于是一病不起。后小姐的贴身侍儿与客店老板谋划，终于让小姐与公子相会。在一番云雨之后，公子死在小姐的怀里。于是小姐怀着公子的龙脉，他日这龙脉当了宰相。
　　想思的感觉还是年长的强化结果。我作了老师之后，虽然看了老教师推荐的这类书，也模仿着相思了几回，学着写了几多歪诗，送给某女，看着她感动的样子，于是回来就开始依着书里公子的模样，学起相思。但终于没有一病不起，终于某女嫁了人。终于她嫁人的时候，我居然没有一点感觉。似乎她原本就与我无关。所以至今，我的初恋是什么样子，我难以说清楚。有时候我并不相信有初恋，更不相信初恋是一种美好的感情。更多的情况，初恋总是一次极不成功的模仿。正如初一年级开始学英语，第一次模仿老师的洋腔洋调，感到的是新奇，怪异的冲击。
　　后来，村里有个老头子据传得了相思病。在邻居们的描述中，他那病很可怜，也很容易传染。于是，在我的想象中，这人就象得了麻疯病一样。乡村里人们把得相思病叫做“走桃花运”。居说邻村有个刚娶回来的小媳妇，有天兴高采烈地迎接男人回来，急不可待地诉说她的好运：“今天有个算命的来了，我算了一命，算命的说，我走好运哩。”男人也很高兴，就兴致勃勃地问：“走什么好运？”媳妇说：“走桃花运。”男人给女人一个耳光。女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原来桃花运是一种恶运。
　　　当我正面见到村里那个据传得了相思病的人时，我已经会唱某本手抄的被当时的当局认为是“黄色”的长诗《十里亭》。年长的人们都说过，“念了十里亭，百事做不成。”十里亭的句子会唱一大堆，可并不知道里面的意思。只是有一天看到花蕊上落了一只蜜蜂，这才明白那长诗里两句“蜜蜂踩在花蕊上，踩得花蕊颤惊惊”。大约是一对相思男女宽衣解带，一番云雨时的感官描绘吧。因为好奇，看过那本很长很长的诗《十里亭》，但因为当局说它是黄色的，作为人民教师，自然要像避瘟疫一样避而远之，所以很快就从脑子里删除了。据说在《十里亭》极写公子与小姐的相思与幽会的心态场面，后面还有《十送》写小姐送公子赶考的场景，《十劝》写小姐劝公子放弃相思病，集中精力考取功名。体现了小姐深明大义的高尚情怀，《十想》写小姐劝走了公子，自己却得了相思病，后悔不该劝公子去考取功名，还不如做个农夫，相亲相爱一辈子厮守。在相思之中，小姐一病不起。等到公子考取功名回来迎娶小姐时，只见一堆黄土。
　　这传说中的四个十，我只看到过《十里亭》的手抄本，很厚。那时的长辈嘴里都能哼哼，据说还有的人能全本唱出来，说要唱几天几夜才能唱完。我因为人们又说它是“黄色”的，所以就有些拒而远之。
　　加上当时看到那个被传得了相思病的人，觉得他平时那和善的样子变得有些可恶了。虽然他依然是那么和善，有礼，但我不再接近他了，只站在远处审视他。因为大家都说他整天到处跑，不干活儿，所以觉得他很可恶。
　　这事很久了。等我读了研究生时，有位老师说中国没有西方荷马那么长的史诗，于是就认为中国是一个缺乏史诗的国度。后来有人发现了少数民族的史诗，说是比荷马史诗更长。但因为那不是汉族的史诗，据信，汉族没有够长的史诗。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十里亭》以及它后面的三个十。就我的印象而言，仅《十里亭》的长度就足以与荷马史诗比肩了，而后面的三个十据说因为比十里亭还长，所以能唱完的人很少。那么，这四个十应该算是四部曲。总体的长度有望使汉文学成为具有超过荷马史诗的史诗了。
　　想着很兴奋，于是我想做《十里亭》与荷马史诗相比较的论文，假期回去找那些手抄本。可是，当年似乎每个男女青年的红木箱底都有一本《十里亭》，如今都说早不知所终。我托一位好友帮忙找全那个四部曲，许下重金，至今仍然没有音讯。
　　就我的印象，《十里亭》之所以当年家喻户晓，不是因为它多么文学，多么深奥，而是因为它的语言是口语化，而又句句是警句，据说十劝里的好句子都可以作为座右铭。从艺术成就上讲，绝不逊色于荷马史诗。西方有许多评论家认为，乔治?爱略特的小说成就超过荷马史诗，认为乔治?爱略特“比荷马还伟大”。伍尔夫就提到，阿克屯爵士说过，乔治?爱略特“比但丁还伟大”。我想，这顶桂冠加上《十里亭》的作者也不为过。可惜手抄本无法考证它的作者了。而现在手抄本也难以找到。
　　我们的相思的感觉常常就是这样被文本化，或者说在文本化的过程中度过了相思的年代。然而，正如一首诗里提到过：“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却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其实真正的相思并非在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代。我们芸芸众生，又有几个参透真正的爱？我们可以说，在走过的路中，我们谁也不明白爱是什么？不懂得爱，不论你曾经拥有过多少爱，你依然难以参透相思的感觉。
　　相思的感觉是久旱盼甘霖，相思的感觉是他乡遇故交，相思的感觉是洞房花烛夜，相思的感觉是金榜题名时。这四大喜事据信是人生提极至幸福。然而，相思的感觉远远胜过。相思的感觉是一种希望为之献身去追求的爱可依然无法得到的爱。
　
　　我曾经相思过，那一个个女生依然走过，可是在我的灵魂里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们也许是模仿相思，而我也许是同样模仿相思。因此，我觉得对初恋念念不忘的人，基本上没有爱，或者说是没有能力爱。停留在模仿阶段的感情，又是多么虚伪，多么可恶。
　　相思的阶段的相思并非是相思。而过了相思阶段的相思才是真正的相思。那是一种恶魔缠身的感觉。什么叫梦魂萦绕？恐怕只有处于这个境界中的人才能心领神会。
　　白天，我们认真想过，不再去相思。这是一种无用的人的事情。我们努力用意志去规约情感，我们努力摆脱一切纷挠。然而，当我们收拾好心情，平静安详地度过一天紧张的事业之后，平静安详地进入梦乡的时候，相思依然没有被删除。依然进入梦中。
　　我很讨厌弗洛伊德的学说，特别是他的梦的解释是一派谎谬的胡言。梦并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比如我常常做的梦，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我常会做一个很“黄”的梦。梦中的她是那么美丽，那么主动，可形象却又是那么含混不清。但依稀有某种形象的轮廓。在未来的多少日里，我留意她在现实中出现。可在近来的日子里，她并不出现。只是过了很久，她突然出现，出现的情景，她的音容笑貌，甚至双手与梦中曾经做爱时的双手都是那么近似。梦成了永远的预言，梦成了命运的预言。而一旦她来到心头的时候，天地为之变色。这时候我才感到，相思的感觉其实是一种真正的病。这时候我才越发感觉《十里亭》的艺术水平很高，做到了准确描述人的相思感觉，用的是普通的口语化的却是极其准确的语言。
　　相思的感觉，是梦中交欢的感觉，相思的感觉，是现实中邂逅的感觉。相思的感觉，是命运安排你闪生交集而后又要分散的轨迹。相思的感觉，是任何理智都无法控制的感觉。相思的感觉，是关公的麦城，拿破伦的滑铁卢。相思的感觉，是远在天涯海角，却能同时感到对方在想什么，在作什么。同时向对方传达信息。相思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情境：
　　他听到电话铃响，觉得是她打来的，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所以没能够着自己的电话。醒来以为是听到了旅馆的电话而已。然而事后她说在那个时刻，她给他打过电话，但没人接。
　　我是接了，可是没接到。
　　命运的最终结局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