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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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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4抒情散文阿贝尔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3 编辑

???两天后的黄昏,我和L登上了成都开往西安的火车。另外三人退却了。昏暗倒流的山野。车轮与钢轨接头富有节奏的撞响。肮脏、拥挤、闷热、喧闹、充斥着鞋袜味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3 编辑 <br /><br />???
  两天后的黄昏,我和L登上了成都开往西安的火车。另外三人退却了。昏暗倒流的山野。车轮与钢轨接头富有节奏的撞响。肮脏、拥挤、闷热、喧闹、充斥着鞋袜味的硬座车厢。像蒸笼里半熟的白薯的旅客。偶尔闪现的年轻女人的脸和捉摸不定的眼神。松动扭摆的车厢接头部位和突然袭来的夜风。我和L在被夜风掀起的裙边吸烟,一个意象闪现在我鸦片一样的神经元,并牵连出一首诗:“透过黑夜/应该是粉红,或者橘黄/你西红柿的内部/滴淌着我色情的目光/经受得住速度的铁/经受不了速度的灵魂/是那样的相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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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袭、破碎的夜晚,我们无眠。昭化,广元,阳平关,略阳,凤县,宝鸡,马嵬,扶风,咸阳。时间以黑色的面目在这些地名之间扭摆,呈现出高低错落蜿蜒磅礴的势态。嘉陵江是完好的,秦岭是完好的,黄土高坡是完好的,任风滑行的地表是完好的,隧道和桥梁的手术天衣无缝。破碎在无法目睹的深处,但我们却能够感觉,像散乱的玻璃和铁钉,像撒满碎玻璃的严寒。破碎是我和L的,也是车厢里有梦无梦的灵魂的。车厢摇摆颤动的时候,我听见瓷器的脆响和刮骨的尖叫,伴随着汩汩的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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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掐断旅程,让起点与终点缝合,以免沥青与时间裹挟?
  西安站。一个穿吊裆军裤的青年走过来,将两片厚实的毛玻璃拿给我看。“这可是希世珍宝,上等的水晶石镜片,便宜卖给你,500块!”青年笑笑,脸上的刀疤扭成一条刚刚剥过皮的黄鳝,让我感觉到非同一般的胁迫。我转身欲走,太阳从东边升起,照着不知是真古还是仿古的城门城墙。我伸出舌头,品味北方的空气,尝出了沙砾的味道。青年从阴影里过来,抓住我手,要我一定买下他的镜片,他只要200了。我再次转身。广场上行人稀少,L不见踪影。天空湛蓝,高远,向四方延伸,从未有过的广大。“100啦,买吗?”青年收敛起笑。我只有沉默。“50?20?10块?5块?”像是在做自由落体运动,又像是在做游戏,价格一路跌落。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5块,我是掏得出的。我肩上军挎中那本《理智之年》里就夹着60张5块的钞票。这分明是一个陷阱,我岂能去钻?“傻B,花5块买一副水晶石眼镜,带到广州就可以卖1000!”青年愤愤地骂道,口水喷了我一脸。我摸摸军挎里硬邦邦的藏刀。在这个流传秦腔的古城,我听到却是野蛮的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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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南岛是一个还有些青涩的椰子,我们的逗留像是为了等待它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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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旅店的阁楼上,我看见了大雁塔,矗立在并不太高的楼间。在我的眼里,大雁塔是一个诗歌的符号——韩东的符号——“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什么/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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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L没有去大雁塔,没有爬上去再下来,我们去了临潼,看了兵马俑和华清池。在1号坑,我的眼睛落在了好几个兵士的面部,甚至马的面部。在我的感觉中,他们是“一个”,他们活过,战斗过,有过隐秘的青春期和强烈的原欲,他们有名有姓,像我一样有过尿床、遗精和手淫的经历。他们不是模特儿的复制,他们是模特儿本身。我知道秦始皇的帝国,却无法想象帝国青铜的外表和豆腐渣的内在。我记得教科书上可爱的半两,它是否意味着战争之外的自由、温暖和进取。我不知道将我的思想磨练成钢的传统其实仅仅是传统的末梢,早已羽化为沾满细菌的扫帚,而其根就在眼前的兵士和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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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清池。五间厅。郦山。我看见的只是1987年7月某一时刻的情形。在已逝的光阴里,那些发生过的事件和细节,才是这个地方的本质。我看见华清池的水、五间厅的弹孔和兵谏亭的铁索。正午当头的阳光让我丧失感应和想象。郦山,他来了,他走了,黄金已经被掩埋,时间无法折叠,滚烫的沥青横流,我没看见烽火台的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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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轰鸣,午后,我和L各自带着两尊仿制兵马俑离开了西安。我已经无法记录1987年的渭河平原。我只是记得华山,远远望去,挺拔,峻峭,流闪着耀眼的石砾。18年之后的2005年,我4次穿越渭河平原,看见窑洞,麦田,石榴树。广大,厚重。不再是古时的写意,而是吴冠中式的色彩和印象。绿是主体,但无法完全遮蔽黄土。即使春夏,空气也不见得潮湿,太阳照着,干裂还是有那么一点。出潼关,过洛阳,火车在郑州急转南下。1987年7月,时间再一次被压缩。几声蛙鸣,几抹稻田,睁开眼就是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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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看见长江,然后就是过长江大桥。我的目光是第一次与长江相遇。我说的是长江河段,不是长江水。我家乡的涪江是长江的二级支流。从武昌站出来,我和L暴露在广场。我们像两枚果核,带着残余的甜蜜的果汁。“吃香蕉不?”两个女人追问着我们。“你吃吗?我给你买。”L问我。在火车上坐了20个小时,都有些脱水,吃点水果当然好。“吃,都吃。”我对紧随我们的女人说,“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你们的香蕉啊!”两个女人大笑,硕大的乳房在的确良衬衫里跳荡。我们恍然大悟,像逃离瘟神一样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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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汉,我们只是偶尔记得海南岛,我们已经不像是在等待椰子成熟,我们像是在享受逃亡的自由。至少在L的意识里,海南岛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彼岸。跟L穿过早已在记忆里短路的模糊的街巷,上到长江大桥。我们在人行道踯躅,眺望滚滚长江。眼前的景象为我们活生生地注解了浩淼这个词。我们见到了龟山,见到了汉水与长江的交汇。至今,龟山的电视塔还时常浮现在我脑海,塔下是起伏的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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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桥侧梯下到江边,我们的目光在船舶间悠转。我们顺江而下,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写诗,还不曾发表。武汉有多少诗人,我记得的只有华姿,她发表在《诗歌报》上的日记体散句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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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蛇山遇见黄鹤楼。崔颢有诗在上头:“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登黄鹤楼,不是寻找豪迈,只是为了看得更远。“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我们以为我们登上的黄鹤楼就是1700多年前的黄鹤楼,是崔颢、李白、白居易、贾岛、陆游登过的黄鹤楼。我们不知道我们登上的黄鹤楼是两年前刚刚重修的。我有意思留个影,L却想吃一条武昌鱼。L有老毛的诗为证:“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于是我们进了街边一家饭馆,要了条武昌鱼和两瓶啤酒。准确地说是要了条武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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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着武昌鱼,我们怀疑起海南岛。我们逃避的究竟是什么?我们追逐的究竟是什么?黄金,椰子,自由还是女人的温柔之乡?在武昌站,我们清点了所有的钞票,已经不够去海南岛再返程的票钱。我们居然想的是返程!为什么要去想返程?为什么要返程?事实上,只要抵达,就能创造未来,且一定是辉煌的未来。实话说,返程之念纯粹是生理本能。我们无法接受可能的流落街头、可能的食不裹腹衣不蔽体。一个身体,到了几千里之外,如何把握它的质地与向度,如何让它坦然如在故乡,如何让它应对咸涩的季风、呼吸高湿度的空气,是我们潜在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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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到去重庆的火车票挤出湿漉漉的人群,我感觉自己特别失败。做人做事的失败。人生的失败。我没有立即回到L身边。我有些厌倦。我沉默着,望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什么都装不进眼睛。泪水缓缓地渗透出来,弥漫了整个眼眸,沮丧从血液析出,像海盐一样沾满我的植物神经。少许的武昌鱼已经卡在牙缝变臭。我第一次发现我不男人,从气质到骨质,从计谋到胆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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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总是比离家的路简短平坦。火车穿过江汉平原潮湿的稻田和树林,绕过神秘的神农架和巍峨的武当山。夕照中的山峰青翠明丽,让我想起遥远的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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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庆,我只看见房子、人和山。水泥是普遍的,反射着阳光,把我们可以不可以触到的空间都变成了炉膛。坐在朝天门码头,看远远近近浑浊的泥浪。有船只靠岸,有轮船出港。它们的远行和回返,无法替代我们流产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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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担。箩筐。背篼。挤压。磨擦。混杂着体味的缺氧的慢车。永川。荣昌。内江。资阳。成都北站。出生地近在咫尺,我们感觉安全。一个礼拜,7天,我们奔赴曲折的自由,靠着420元人民币的支撑,几次将头伸出水面。在感觉到鲨鱼的气息和沉船铁锚的锋利之后,我们本能地选择了回家。在并不太熟悉的成都北站广场,L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像是早上起床,漫步在老家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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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怎样来叙说1987,它是否依然与我有关。1987远了,暗了,我已经不能感觉它煽起的风。无论它有着怎样广阔、深厚、激烈的正面和柔韧悠长的尾巴,我都看不见了构造它的物质、闻不到了它的体味。它像深埋地下的古董,正处在藏匿期,要翻开它给出好价钱,还得等几个世纪。1987,我急于描画出的轮廓只是一个青年在一个年份的轨迹,我急于渲染的气氛也只是一壶水对一条河流的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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