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迷失的乡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0 编辑 <br /><br />　　我家的屋后就是运河古道，河流穿过我的村庄。近水的地方没有楼台，一律是泥墙草房。厚厚的泥坯垒就，加上满身的肌肉张扬的蛮力夯成的土墙，经历岁月的朝风夕雨，容颜沧桑，却依稀倔强如初。覆盖房顶的麦草，整齐顺滑，一毛不杂。巧手的乡民满腔热情筑房造屋，为的是一家人的归宿，一村人的面子，怎么会让它在时光里留下缺憾？尽职尽责，尽善尽美，屋子在河沿的大堤上一座座耸起，确实争得了无限荣光。
　　土居是柔软的享受。墙是温暖的，吸收阳光的热量，贮存在泥土的缝隙里辐射出来。房檩是长了十几年的槐树做成，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温润的气息。麦草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金黄色的皮肤在散发着光泽。走进屋子，没有阴湿侵入肌骨，只有一种惬意的暖，将眼神引诱得不安。
　　住在这样的土屋里，午间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纸，洒在炕上，柔和如母亲的神情。光影在屋里，映出了漂游的浮尘。傍晚收工以后，炕上的小八仙桌上早沏好了一壶浓茶，还有小小的一笸箩花生、瓜子和红枣。家人围坐在一起，唠嗑闲谈，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偶尔有邻居推门而入，无拘无束地参与进来。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国家大事，小道消息，都要故作神秘地演绎一番。灯光透过窗户洒在院落里，窗户上人影晃动，表情也变换不休。真像是欣赏一出声情并茂的皮影戏。乡民的满足和快乐都写在灯影幢幢的窗户上。
　　天暖的日子，老幼妇孺，街坊邻居，齐聚胡同口的古槐树下，听张瞎子说书。一声公鸭嗓子“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过后，瞎子就操起二胡开始说书了。正书之前必有小段。张瞎子一段《潘金莲拾麦》，将潘金莲说得绝对美女，引逗得乡民哈哈大笑，叫好不断。张瞎子是唯一可以让所有的乡民都快乐的人。而俚俗里的快乐有时最接近真纯，简单而美好。
　　可是有一天，乡民们忽然醒过神来，要学城里人。土屋倒了，青砖灰瓦的房子好象春天的野花，一眨眼的功夫开得到处都是。仅有的几处土屋眼见不合时宜，仿佛西装革履的队伍里走着几个长袍马褂的的满清遗老。硬着头皮，也找不到半点自信了。面子此时似乎是进化物，也要跟得上时髦的。
　　运河古道已经淤塞，没有了流水的韵致。楼房林立的河沿大堤上，也很少有蓊郁的绿树。房屋青砖灰瓦，明亮中隐匿着黯淡。一层混凝土，把人和泥土彻底隔开。脚下没有了泥土的温暖，而是阵阵砭人肌肤的冷意。似乎人们更需要坚实的碉堡，将一颗颗疲惫的心灵收藏。邻居还是那些邻居，而门不会再随意地推开。匆忙的脚步，疲惫的叹息，即使砖瓦也不会隔断。灯光里原本没有夜晚，可再也难听到无拘无束的欢笑声。
　　日子是一只残酷的手，将华发悄悄送上年老的头。零星的几间草屋到底经不住岁月的零打碎敲，步入沉沉暮年。风里土屋做着瑟缩的梦，祈望幸福。但幸福不是混凝土，幸福只是一种简单的心情。温柔敦厚的土屋，总能让人产生贴近母亲的温暖。这是任什么也替代不了的幸福。乡民祈求的幸福连同日子的积淀，在朔风里飘摇苍茫。
　　乡村退化，土屋没有变成标本，而是随同悠远的记忆消逝。土质的砖瓦经过了火的炙烤燃烧，骨质坚硬，在岁月里风化的时间更长久。坚硬的地方呆着了，心也会硬化的。不会再有缠绵的脚步踱过窄窄的胡同，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也不再有张瞎子公鸭嗓子的讲古说书。土屋里的故事越来越单一，进进出出的脚步匆匆如风，眼神哀伤而游移，锁紧的眉头扼杀了恬淡的笑容。一切都在僵硬。皮肤里外都在僵硬。
　　乡村培养的气质带着土腥味，看看腿脚上没有洗净的泥巴，就可知道乡村的浸润。带着腿脚上的泥巴走进土屋，没有觉得不自在，就是万福之最。如今你走进屋里，辗转腾挪，无处下脚，觉得没有一块地方真正属于你的心灵，幸福感也自然消失。离真实的快乐越来越远，剩下的只有时髦的虚荣。
　　当城市膨胀的欲望洪水猛兽般向乡村蔓延时，我的乡村开始在诱惑里沦陷。没有任何抵抗，乡村被迫成为俘虏。土屋坍塌，村庄变形。我的乡民，他们骨子里祈求的是简单的幸福，生活于他们，也许他只是闲暇里听听哪怕张瞎子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