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雪儿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13 编辑 <br /><br />　　　　　　　　　　　　　雪 儿
　　　　　　　　　　　　　文/顾金良
　　前天村里二丫来，告诉我雪儿死了。
　　“雪儿不是出走了吗？”我问。
　　二丫说：“她男人从东北打来电话，说她是生下一个男孩后死了的，是产后大出血。雪儿的大哥已去东北处理丧事了。”
我听后黯然。雪儿，雪儿，你真的就去了吗？真的就象一片雪花，消失在那茫茫雪原了吗？
　　白得刺眼的雪地上，一个个雪球在孩子们的欢叫声中飞舞。突然间，一个小女孩就尖叫着哭起来。孩子们循声望去，小女孩已坐在了地上，边用手掏着领口里的雪边抹着眼泪。
小女孩就是雪儿，是一个雪球击中了她的脸。雪儿边哭边“呜呜”着说：“让俺娘打你们，让俺娘打你们……”
　　可击中她的淘气鬼们听后却乐了：“让你娘打俺们？回去看那疯子打谁？！”尔后一哄而散。雪地上，只留下一个堆起的雪人儿，伴了孤独的雪儿哭泣。
　　雪儿的家是我的邻居，雪儿只比我小两岁，虽是几近同龄的小伙伴，可她的家我是决不敢去的。因为她有一个爱打人的疯娘。我们不敢去她家玩，她便时常溜出来找我们。站在我们家的大门口，怯怯地，不时惊恐地看看身后。她的头上是从来没有扎过蝴蝶结的，头发长一绺、短一绺，乱蓬蓬的，脸上也常常带着伤痕。这些都是她娘的作品。雪儿娘发病时，常用剪刀给她剪头发，时常剪刀就把脸划破了。雪儿娘也是从来不让雪儿出来玩的，有几次雪儿溜出来到我们家玩，她娘便疯叫着追，吓得我们四散逃窜。可雪儿从来不逃，每次都顺从地任凭她娘抓了回去。随后，她们家便传出雪儿凄厉的哭叫，让我们万分惊恐。
　　童年的雪儿是顺从的，孤独的，也是无助的。
　　尽管雪儿生活在一种残缺的爱里，却也在混混沌沌中慢慢长大。我成年后进城参加了工作，虽然当时父母还在乡下，但与雪儿见面的机会却极少了。在城里的我，渐渐忘记了雪儿，原想不回乡下是再也见不到她的了，不料雪儿竟进城来找我了。
　　那是一个初雪的冬季，我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几个同事闲聊着报纸上某个有趣的新闻，办公室的门似乎就那么轻轻地响了几下，打住话再听时，却又无声。再接下话题时，门确确实实响起来了，随着一声“请进”，涨红了脸的雪儿就：怯怯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竟一时没认出她来。
　　雪儿战战兢兢地在我指给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稍顷却又站起来，涨红着脸问：“听说你们在县城有个诗歌协会?”
　　“你也爱诗?”
　　雪儿羞怯地点了点头，从身上的花布包里取出一个本子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是你写的？”
　　“你给改改，行吗？俺能入你们的协会吗？”
　　那是一本小学生用的田字格本，我一页页地翻下去，顺着那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我觉得我步人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是一个偏僻、贫穷却又不失美丽的小村落，村西的小河里，清水伴着月光忧郁地流淌。一尾鱼儿从水中跃起，击水的声音突兀、清脆而孤独，随着鱼儿沿着清瘦的小河远去。鱼儿，鱼儿，可怜的鱼儿，你要游向大海吗?你知道小河通向哪里?你知道小河在哪一天会干涸吗?……朦胧的月光，清浅的小河，河边与鱼儿对话的少女……在这个充满着淡淡哀愁的诗的意境里，我想到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
　　本子不厚，不长的工夫便翻完了。本子的背面还有字，密密麻麻地记着某月某日买农药多少钱，买化肥多少钱，还有一些买杂七杂八的日用品的记录。小小年纪爱写诗的雪儿，已接过操持全家人生计的担子了。
　　自这次见面之后，雪儿时常寄来或让村里人捎来一些诗稿，有些也不时地在我们自己办的小报上变成铅字。因了诗，我似乎觉得，我与雪儿相隔数年的友谊又得到了延续。而从雪儿的诗里，我又看到那条忧郁的小河终于溅起了些许欢快的浪花。
　　可时过不久，我们的小报终因没钱而停办，雪儿的诗稿也来的渐渐稀落，终至断绝。雪儿终归再也没来县城，有些关于她的消息，在村里人的嘴里演绎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起初，村里有人告诉我说，雪儿认了个干娘。
　　我说好啊，可怜的雪儿终于可以尝到些母爱了。
　　可那个村里人却不认同，欲言又止的样子：谁知她干爹打的什么主意呢?!
　　后来，村里人又告诉我说，雪儿出嫁了。
　　我说好啊．可怜的雪儿终于有了依靠了。
　　可那人又说，依靠个啥。她男人常打她。
　　我问为什么，那人说，她男人说她和干爹相好。
　　我说这怎么可能?
　　那人说：嗨……
　　我从村里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一次比一次令人伤感：
　　雪儿离婚了，她的女儿判给了男方；
　　雪儿又结婚了，雪儿的第二个男人还是打她。雪儿的一只胳膊被她男人打折了；
　　雪儿又离婚了。雪儿的儿子判给了男方；
　　雪儿疯了，和她娘一样……
　　这雪儿是怎么了？！
　　当我再也不敢打听雪儿的消息时，雪儿的故事似乎也接近了尾声：雪儿出走了。雪儿走前给家里留了一封信，说自己去了一个很遥远但属于自己的地方。
　　从此，再见到村里人时，便再也没有雪儿的消息。我之对雪儿，又渐归淡忘。
　　二丫的到来，令我黯然中心生怨恨：有多少个人生故事，没有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当我对雪儿渐趋淡忘时，你又何必将雪儿的人生句号残忍地画给我看呢?它简直就像一条铁链，直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二丫全然不看我的反应，直管絮絮叨叨：“听说雪儿的这个男人一家对她很好。雪儿死后，她的婆婆急得用头撞墙，她的男人喝药自杀，后被抢救过来……”
我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