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黑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19 编辑 <br /><br />　　　　　　　　　　　　　　　　　　　　　　　　　　　　　　　一
　　父亲病急的那段日子里，我曾到城里的木材市场上转游过，希望能找寻到他想要的那种柏木。村里的老辈人讲，柏木隔湿，耐年程。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柏木比金子都稀罕了。看着市场里那窄窄的条子，我的心死一样难受。这还能算木头吗？无数条被铁丝勒深的壕沟，干巴巴的比黄土塬上水吹的沟还亮；通体的关节，一块块地隆起着，巨大着。我赶忙离开，而终于违了父亲的心意。

　　　　　　　　　　　　　　　　二
　
　　成片成片的柏木，我还是在黄帝陵见过。那是一个号称“祖脉”的地方。山脊四周都被黑鸦鸦的柏绿所覆盖，一抱壮一抱壮的柏干齐茬茬插在山坡上。出于风水的缘故，这里的柏树据说从未有人盗砍过，所以能够几百年几千年地生长下来。和方圆散落在私家坟茔的柏树相比，它们是那种在钦定的气氛里长大的官宦子弟，自然流露着一种高贵华丽的气质。但是它们身上的娇情却不那么率真，甚至因了多年香火的熏陶，早已没有了那股子“土”味。
　　孤傲的柏林就这样宫女一样被汗牛充栋而成为一种标志。它们的命运也就永远和山顶的那个帝王联系在了一起。
　　但是我心中的柏却不是这个样子，它们是一群坚守山野隐居灵地的慧者，活在《诗经?邶风》里：“汎彼柏舟，汎亦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它们的声望，它们的美誉，是和它们的影响力它们的渗透力相联系的，而不是靠后天的“黄袍加身”所掠取的。

　　因为坚韧，因为长久的生命力，柏作为树大多情况是和坟茔墓地有关。能够得到她的护佑和庇蒙是坟墓一生的荣耀。那样，即使坟老了死了被黄风吹跑了，柏绿也能福蒙后人。因为它的根，它的魂从被栽种的那刻起，就和墓地的主人融合在一起了。
　　但是俗世对于柏绿的恒久的热爱，使得旷野里的柏的生存更显艰难与短暂，以至于我们今天只能在深山幽谷之中古刹庙堂之侧去发现去寻探柏的踪迹。
　　　　　　　　　　　　　　　　　三
　　三十多年前，村子里还能见到一些低矮的柏树，它们大多散落在野坟之畔，服役一样护守着自己的主人。当然吸引我们稚拙目光的并不在那片墨黑墨黑的绿影，而是那些从树干里分泌出来堆成亮晶晶的胶体。
　　我们称为树胶。
　　我们仔细地一点一点把它从树干里抠出来，刮下来，集腋成裘，然后用水一泡，就能变成无所不能的胶水。我们的书本，我们的纸飞机，甚至于我们的破衣破裤在不经意的胶贴之后，都能变幻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尽管杏树梨树们也能分泌出树胶，但它们远不如柏胶那样粘性十足。
　　回想当年,那种双手粘胶，涂之摸之的童趣是今天的儿童无法体会也无法想象的。现在整齐摆放在我们办公桌上被装成各种形状的胶水，那是严格意义上的工业产品，它已无法激发出我们童年一样难以忘却的兴奋感和认同感。

　　柏树就这样长久占据着我们与童年有关的各种回忆，直到有一天我们在课堂上通过各种范本各种注释才明白了它的原本意义。至于它以后成为了一种“精神（松柏精神）”象征，成为了“岁寒三友”，则更多的是一种赞誉，一种人文关怀。

　　　　　　　　　　　　　　　　　四
　　汉时，贾谊因受周勃灌婴等的谮毁而被贬谪为长沙王太傅，他的政治抱负从此破灭了。一个淫雨霏霏的早晨，他赴任经过湘水时，滔天浊浪里他似乎看见了早已投江而没的屈子。楚天悲歌，悲天楚歌，他于一片迷茫中一蹴而就书成《吊屈原赋》。
　　屈原一生与香为伍，踏香而行，即使是极其浪漫主义的《山鬼》，他也吟唱着“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的诗句，讴歌并赞美那芬芳质朴的爱情。逢时不祥的贾谊，面对楚天大雾浮想联翩，最后却无可奈何地发出了“横江湖之蟺鲸兮，因将制于蝼蚁”的惊世鸿叹！当然，对于失意的贾谊来说，在那个环境里希求榻卧柏侧分享天伦美乐只能是一种美好的遐想与期盼。
　　柏因此而成为遗憾，贯穿于贾谊凄惨的一生，并成为其无法抚平的伤痛。

　　病危了的父亲终于没能躺在他日夜想念的那口柏棺里。我想，以后只能给他栽上几棵柏树来了却心愿了。那时，但愿他福蒙着柏绿来和全家共享天伦。